我的启蒙老师姓杨,现在是位七十来岁的老人了。自从三年级末她调去别的学校,四十几年了再也不曾见过,但是她年轻的样子却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脑海深处。
一年级新生入学的时候是母亲带我去报名的。那时我刚从苏北小镇来到南京不久,寄居在外婆家。还没有完全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到了陌生的地方看上去怯怯的。
小学座落在老城南剪子巷的一座大院内,两扇对开的大木门已经严重变形,红色的漆已经随着时光的洗礼颓败成了淡色的暗红,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木头,黑色的铁搭扣分别垂在门的两边,说明还起着作用。
一进门左边有个传达室,没开灯,光线有点暗,几个老师的笑声传了出来,里面那个声音最响亮个子不高的男老师后来成了我们的体育老师,姓张,张老师陪着我们度过了整个小学时光。
往前走一点就是个不大的操场,最多一百平吧,水泥地面,通往教室的小路是一块块长方形的青石铺就的,青石路因为走的人多的缘故,表面很光滑。青砖小楼,上下都是木地板,走在上面嘎吱嘎吱的响。应该说除了外围的墙是砖头砌的,里面都是木质结构,典型的民国建筑。
入学后我才知道,这里只是个分校,一二年级的学生在这里上学,到了三年级就要到另外一个校区了。
这天只是报名并不上学,去的时候大约下午三点多钟。母亲顺着指示牌找到了一年级的报名处,一个年轻优雅的女老师坐在一进门靠窗的位置忙碌着,带着孩子报名的家长进进出出,虽不是非常拥挤也是络绎不绝。
“杨老师,再会啊?”
“好的,好的,慢走。”
年轻的杨老师一边飞快地写着收据,一边不间断地打着招呼。
记忆中的杨老师很美,身高一米七左右,一个女老师这样的身高是不多见的。穿着精致得体,皮肤很白,烫着齐耳的卷发。睫毛又密又长,双眼皮,眼睛温和而有神,高挺的鼻梁,嘴角上扬总是带着笑意,一张亲切秀气的脸。她是为数不多能跟母亲美貌相抗衡的人。
轮到我们的时候人渐渐少了起来,看到母亲杨老师明显的眼神亮了一下,年轻的母亲也是个大美女哦。她亲切地问:“这个孩子几岁了?”
“八岁,在苏北的小镇上了两年学前班,我是刚返城的知青......”
“哦,我姐也是知青,结婚返城挺难的,她还没回来呢。”
两个年轻的女人轻声聊着,很快办好了入学手续,两天后就开学了。
杨老师是班主任,语文,数学,思想品德等等好几门都是她教。也许因为杨老师温柔亲切,跟她相处没有压力,大家都很喜欢她,所以学习起来很轻松,不知不觉就学习了很多内容,也不感觉在学习,带着故事做着游戏就完成了学习内容,哪个孩子不喜欢?
记忆里我是经常被杨老师表扬的,喜欢写作也是那时候种下的种子产生的兴趣。 当杨老师一次次拿着我的作文在班里阅读的时候,年幼的我曾多次梦想着长大后也能成为讲台上教书育人的老师或者笔耕不辍的作家。得到老师的肯定对于一个学生,那种荣誉感是无法言喻的。
每天上午开始上课之前,当杨老师抱着书本来到教室,她都会说:“现在我表扬一下昨天认真完成作业的同学名单”。然后就开始报名字,同学们充满期待跟兴奋,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了自己。
一摞本子,报一个名字放下一本,剩下的一摞是特别表扬的。当时大家都小不知道每个人都表扬到了,因此每个孩子都很高兴,也开始喜欢起这个老师。在教室门口赖着父母不肯上学的几乎没有,放学了也不愿意走,磨上一个故事才肯放学。
一年级下学期,有一次我病了,连着发烧不退。母亲给我请了假,急坏了我,生怕落下同学们很多,闹着要上学。母亲没法,去了学校一趟。第二天杨老师就来家里了,还带了一些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我高兴又激动,把所有的担心都告诉她。
她让我不要急,养好身体上学后会给我补上。几天后退烧我就上学了,课间杨老师走过来跟我说,:“你落下的内容不多,这几天大家一直在复习,新的学习内容我上课的时候会再讲一遍,你用心听,如果没听懂的话课后来找我,我再讲给你听。”
上课的时候她一边讲一边用眼神看我,意思是:“听懂了吗?”我会点头用眼神回应她,她微笑着继续讲下去。
一个好老师,喜欢她的一定是一群学生,我们班的同学都喜欢她,包括那个淘气出圈的淘气包张翔。
张翔坐在第三排,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精力过度旺盛。坐在他周围的同学经常被他骚扰,什么拿铅笔戳同学后背,在桌底下拉前排同学衣服,毛笔字课墨汁甩同学脸上,各种没边的淘。听说他还有一个哥哥也是个混世魔王,兄弟二人搞的教过他们的老师都头疼不已。我经常看见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被老师罚站了。
有一次周六下午,大家都在打扫卫生,小张翔跟另一个男生在教室追赶,只见张翔身手矫健地躲闪,那个男生拼了命的追赶,粉笔盒,黑板擦互殴,终于几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教室的玻璃淬了几块。
“把你们的家长找来!”杨老师表情严肃地说。
张翔的父亲,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人,星期一上午灰溜溜地来了,带着尴尬的笑意:“杨老师,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小孩子淘气,嘿嘿!”
“你别笑,这多少次了?你在家还管他啊?”
“怎么不管?都打多少次了,没用--!小男孩都这种坯,长大一点就好了。要不,你看着管,你打!我保证不怪你,我要是告校长我不是人,随便你怎么打,只要别打残废了怎么打都行,残疾了我不好搞。”张翔父亲信誓旦旦。
“我不打学生,就你这种家长怪不得小孩这个样子。”杨老师也高声说道。
“呦--急了都想打。我儿子都说了,那天你也打你女儿了吧?”
的确,那天杨老师把她女儿带到学校来了。好像是她女儿学校提前放学,家里没人。杨老师女儿比我们稍微小点,长得象杨老师,洋娃娃一样。
我们自习课放学的时候,有一部分被留下写作业,那天我也在。杨老师给她女儿辅导作业,讲了几遍没听懂,就扇了她几巴掌。当时就哇啦哇啦哭起来了,杨老师指着她不许哭,看她哭的厉害又打了几下,硬是打的止住了哭声。
也就是那天起,我对父亲打我从心底里产生了原谅,因为杨老师也打她女儿嘛,大人都有这个嗜好,理解。
杨老师听了张翔父亲的话,楞了一下,随即说道:“我打的是自己家的小孩哎,她不听我的我才打,可我从不打学生。不信你问问他们,我还打过他们一下。”
“我家的小孩可以打,真的,你就当成自己家小孩打,完全可以。小孩嘛,不打不成材。”张翔父亲一脸真诚。
“这是你说的?好,我记下了。那他破坏公共财物怎么处理?”
“我赔!我赔!!”
“教室里的桌子板凳也给他搞坏不少,......”
“这个简单,我找人来修。你放心,这个容易,你们班以后每年的桌椅板凳我负责维护,你教好我儿子,别说你们班,你们学校的我都可以负责。”
“行!一言为定!”
就这样,没几天就来了几个工人把全校的桌椅都修理了一遍。校长还带着笑声来表扬了杨老师,在他们的交谈中我们才知道,张翔的父亲是家建筑公司的领导,做这些就是小菜一碟。
张翔的淘气依然继续,有老师再找家长,张翔的父亲就说:“去找杨老师,以后有问题杨老师解决。”
杨老师也不负重托,很快张翔就不那么惹人厌了。怎么解决的呢?
有一次张翔又惹祸,砸了同学的铅笔盒。放学后杨老师留下了他。
“那天你爸说我可以打你你听见了吧?他已经把管教你的事全权委托给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做?”
“打”,张翔低着头。
“我不打你,你如果一个星期不犯错我给你当小组长。”杨老师看着张翔轻声说。
“真的?”一脸意外跟诧异的小脸充满激动。
“真的。”老师一脸笃定。
一个星期后,一组的小组长成了张翔。
到杨老师离开的时候张翔是中队学习委员,每到开家长会的时候,张翔的父亲那张脸就笑成了瓢。
张翔长大后成了一家大公司的老板,这跟杨老师的悉心教导是分不开的吧。
有同学说杨老师的父亲是校长,她的母亲也是搞教育工作的。听说那个挨她揍的小姑娘若干年后也走上了七尺讲台成了一名高校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