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这个东西,和商场橱窗里模特身上的“最新款”一样,一季就是一个轮回。往往上一季的霸主还未混个脸熟,这一季的新人又粉墨登场,非要往你眼里显摆,由不得你不看他。
想当年,有多少青春少女视“大叔”为择偶的唯一标准。她们心心念念的大叔,是美剧《欲望都市》里为carrie套上昂贵高跟鞋的mr.big,是《神探伽利略》里戴一副眼镜一笑解千愁的福山雅治,是《没关系,是爱情啊》里肤白貌美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赵寅成,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坐立不安,布置了满房鲜花只为见旧情人一面的盖茨比。大叔满足了懵懂少女们对那个金灿灿却神秘莫测的“成人世界”所有的幻想,好像只要身傍一大叔,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就永远不会响起,少女们永远有大把的时间穿着零号礼服,端着香槟酒在舞会上纵情欢笑,南瓜马车随时在大门候命,脚上的水晶鞋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要去还掉。大叔从自己的生命里拿出一部分,填进了少女还未舒展开的人生画卷里,寥寥几笔,大好河山初现雏形。大叔代表“捷径”、“成本低”、“性价比高”,特别是和一个温柔体贴的大叔在一起,你能想到的他都能想到,你办不到的他也会想办法帮你办到,等于是收服了一个大叔,给自己增强了一个连的战斗力。一时间,少女们摩拳擦掌,个个都咬牙切齿发誓自己要衣锦还乡,抱得大叔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叔”之风越刮越冷,甚至惨跌价,沦为了“老腊肉”。少女们口中更多提到的一个族群变成了“小鲜肉”。打开电视,满屏播放着小鲜肉代言的广告、主演的电视剧,荧幕上的美少年张开嘴露出八颗雪白牙齿,笑得一屏幕都在波光荡漾。电视机前的少女仿佛中了定身咒,一坐下来就再也舍不得起身走开;“小鲜肉”甚至发展为了一种产业,固定的路线、固定的人设、固定的包装、固定的宣传方案,还有固定的其所对应的粉丝群,在娱乐圈里自成一派。粉丝们为了维持偶像的人设不崩,可以说在他们身边建成了无数道铜墙壁垒,活生生创造出一个象牙塔般纯净美丽的世界,外界的流言蜚语根本近不了偶像的身。偶像一笑,便是晴天。有人或许会质疑这种“畸形”的机制,觉得这些粉丝都是脑残,为了一个既没有多大本领,也没有多少经验的明星浪费自己宝贵的青春,为的都是什么?
说到底,这些人还是不懂什么叫“造梦”。对于那些心潮澎湃为偶像摇旗呐喊的少女粉丝们来说,“小鲜肉”是他们平凡青春里一抹浓墨重彩的痕迹,是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一抬头,突然发现头顶有流星划过的美妙奇遇,是你本以为礼物包装盒里只放了一个钥匙扣,打开一看,却是一件流光溢彩的漂亮礼服的意外惊喜,是怦然心动,是惊鸿一瞥,是她们平淡人生的夜空骤然升起的二十一响烟花,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宇宙。很多人的青春都是平铺直叙的,没有轰轰烈烈爱恨情仇,没有坐在后排的白衣少年,没有人间四月天的寂寞美好,有的只是不断的重复。甚至,没有好看的人。大家都把年轻的肉体埋葬在统一的校服下面,每个人看上去都灰头土脸,“统一”埋葬的,是无数绮丽鲜活的罗曼史幻想。而“小鲜肉”的出现,无疑是为这样的青春打了一剂强心针。原来这样的人在世界上真的存在,原来我以为永远不会属于我的美好容颜鲜活肉体,都这么栩栩如生地“长”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小鲜肉”代表的,是无数少女未尽的春梦一场,填补了她们“少女小剧场”里那个永远都在结局登场的男主角的空缺,甚至是她们的精神寄托。书山浩瀚学海无涯,如果说“奋斗”和“痛苦”是舟,那一个阳光灿烂的小鲜肉偶像,就是桨,支撑她们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在这场审美大战中,“小鲜肉”胜过“大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小鲜肉身上看到的,是希望,是好梦一场,是独属于青春的懵懂无知。一辈子总要傻那么一次,这一次,就奉献给你就好。而“老腊肉”,代表的是走出象牙塔,面对成人世界的刀光剑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紧迫,是成熟的标志,是梦醒时分的到来。大叔雄心勃勃又精明算计,他能带你出入华丽舞会,可不是要你区区做一个挂在他身上不下来的瓷娃娃,而是希望你也能有所回馈,成为舞会上的风云人物。大叔要的,是他生活、事业上的得力助手,与他并肩作战,选择了大叔,你的少女时代也正式宣告终结,一只脚迈入了复杂的成人世界;而那些一笑起来就眉眼如画的美少年们啊,他们是一生一次的无怨无悔,他们是不计较,他们是“初见欢喜”,他们给你的,是陪伴。和他们在一起,会觉得时间就此定格,幕布尚未拉上,血管里的血液依然在燃烧,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教室,你们趴在课桌上偷吃零食的荏苒岁月。那么多人怀念初恋,爱慕少年,其实都是借对他人的缅怀,顺便追忆了一把自己的青春。对他人的情感即是对自身的投射,我们爱少年,爱小鲜肉,其实爱的,都是每一个曾傻气,曾无能,曾彷徨的自己。没有人一生下来就十全十美,成长就是一个不断的“叠加”,从原本什么都不会,赤身裸体行走在这世界上,到慢慢养精蓄锐,积攒经验,终换得黄金铠甲铜墙铁壁护身,驰骋沙场战无不胜,这其中,我们得到了多少,就失去了多少。不管将来多明亮,我们在战场上奋力厮杀的时候,脑中总会想起当年那个,手无寸铁的自己,和他身边如影随形的少年。对小鲜肉的迷恋,其实是对过去那个不成熟、不完美的自己的怀念。
然而青春总会过去,人总会长大。记忆里少年的样子已然斑驳,只适合把他存放在心灵一隅,深夜时方可拿出品尝。人在不同的阶段,所适合的对象也不同。少年只属于少女,不成熟的他和不成熟的她手拉手跌跌撞撞跑出青春的森林,一路有你,足矣。而当我们各自长大成人,心安理得地套上“大叔”和“熟女”的帽子,势必要牵起手,谈一场势均力敌的恋爱。活在记忆里的少年只适合客串一场好梦,梦醒了,他就该走了。但不要忘了,叫醒你的野心的,要和你携手在世界上掀起狂风骤雨的,此时胡子拉碴在你身旁熟睡的“大叔”,也曾是少年。梦醒以后的世界,就留给长大后的少年少女一起,兴风作浪,完成年少时没有实现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