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姐， 我们准备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啊？”顾晓是刚进朱老板实验室的小萌新，人长得乖巧性子也软和，她知道身为新人应该主动打好关系，早点来做个清洁啊，帮前辈拿个快递买个早点啊，父母总教她勤快点没错，她也觉得这样挺好。

    “不了，我还有点没弄完。”林琅手上专注的整理着实验数据，电脑屏幕的光投射在她的眼镜上，从侧面看有种闪光的错觉。

    “我们去中区食堂，要不要帮你带一份糖醋里脊饭？”来了没多久靠着嘴皮子利索，手脚勤快，顾晓已经跟多数师兄师姐们打成了一片，虽然项目上还插不上手，但进进出出总能跟人搭上话，只这个林师姐从来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恼人的是老板却最看重她，目前最大的有机生物DNA培育实验重要数据都是她在做。

    “不用，我点外卖。”得到的依然是冰冷冷的回复，显得格外的不近人情，那么可爱的后辈，又主动又殷勤。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走吧，人家是老板的心头宝，一贯不屑于跟我们这些凡人为伍的。”说好一起吃饭的龙师姐翻了个白眼，凑过头来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悄悄话。

    “走走走，别管别人了，我都快饿死了，老板家的小公子回来了，一早上就去接机，我早点都没吃。”据说跟老板娘有亲戚关系的黄师兄也是实验室里的红人，经常被老板call去搞家庭活动，可见关系深厚了，国人大多信仰关系，所以黄师兄一说话大家也都很自觉的跟着他走了。

    “那好，我们走了啊，师姐BYEBYE。”顾晓犹豫了一瞬间，果断跟上了大部队。

    等实验室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林琅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疲惫的捏捏眉心。

    看到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她就仿佛看到了五六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刚从一个普通三本毕业，从小就在父母庇护下长大的城市孩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缺衣少食的经历，安逸无争对钱的权啊没有一点追逐心，几乎没有怎么努力去求职，家里给找了份事业单位的工作，虽然专业并不对口但她几乎没有考虑就老老实实的去上班了。

    那时候她也并没有对自己的专业有什么特别的执着，选择这个专业也不过是父母觉得这个学校在本地，碰巧她那不上不下的高考分数又正好够得着，所以就算一毕业就放弃专业她也并没有觉得什么遗憾，挣扎什么的太辛苦了。

    刚上班就被分配去了地市的部门，父母用尽关系也无能为力，林琅从没离开过父母心里不是不害怕的，但想起平头百姓的父亲拿着钱使劲往人家手里塞，给人敬酒的时候弯的几乎折断的脊背，她笑的傻兮兮的说“妈没事，那个地方是有名的旅游城市，我早就想去了，何况也没多远，几个小时车程，你们随时来，听说我们有宿舍，住我那，我们一起出去玩。”

    母亲送她一路到了单位的宿舍，给她置办了生活用品还给她塞了几百块钱，上班第一天她破天荒的起的非常早，穿着不太习惯的工作服，坐在宿舍的小板凳上计算着自己还要上多少年班才能退休才能回家。

    按照父母的嘱托她这个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上班却是格外勤快的，不说领导便是前辈的随便一件小活儿她都恨不得插着翅膀完成，单位里的人哪怕是扫地的阿姨她也保持着尊重的态度，谨小慎微的过着日子。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有那么点明白世事艰难了，有那么点明白生活不容易了，有点明白平凡人只能过着点头哈腰的生活了，但是后头回想起来她还是不太懂事的。生了病、受了气她就忍不住给爸爸打电话，蒙着被子一边哭一边打，要回家要辞职，即便知道这份工作来的不容易以后也不一定会有更好的了，她还是忍不住哭诉，从来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老父亲为这白了多少头发，伤了多少心，更不知道她的老父亲为她求了多少人。

    后来可能是工作压力也或者是城市环境她生了场病，请假的时候相处了两三年的领导一句话没说的批假了，其实她当时心里不是不怨恨的，如果不是领导给她的压力她会生病么，但是后来回想起来却觉得这位男领导其实挺好的，干干净净清清秀秀没什么老油条的油滑，甚至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给她的工作也不过是正常的工作而已。

    开到刀后老父亲不知道怎么去求的人总算把她从下面调回了家里那边，拿着调令的她心里特别高兴，可以回家了，虽然也忐忑不知道新单位会给她什么工作，能不能回以前一样的部门呢，但是好不容易回来了，好像做什么都不特别令人无法接受了，反正再差能差到哪里呢。

    但是她又错了，新单位似乎并不太在意她这个刚调来的新人，人力资源的办事员随口问了她家住在哪里就把她调到了对应的区域单位，那里的人也不太在意她曾经的从业经历，反正是个没有什么特别关系也没有什么特别能力的人，随手就让她做了个外拓营销人员，那个夏天她第一次知道夏天户外的太阳是这么灼人，那个夏天她第一次知道一层层扫楼，进门就被人驱赶的卑微，那个夏天她第一次知道打上千个电话才营销到一个客户的无助，那个夏天她才知道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家世你就必须比别人勤奋，否则你就只能成为别人手中可有可无的蚂蚱。

    懒惰是原罪，考初中时她成绩不错父母想着如果有更好的学校她能学的更好就花了钱转了校，那时候她还挺心疼那一千块的，考高中的那个夏天她分心了，每天想的都是同班的那个男生，心里眼里都只有他，成绩一落千丈，父母问她想去哪个学校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直升的高中，即便家里要为此付出更多的金钱但是这次她只想着可以再跟他做三年同学了，但是那三年也并没有改变什么，优秀的人去了优秀的地方，平凡又懒惰的人留在了原地，再也见不到了，就算每天去他学校门口打转也再没能再见到过了，那时候的她还是不明白但是她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为什么没有更勤奋一点，三年时间为什么就随随便便的过去了，为什么没有选择复读一遍，更努力一点就能离那个人近一点了吧。然而她还是没有挣扎的惫懒的继续度过了大学四年的无聊生涯，除了一张毕业证什么也没有留下，不曾参加学生会不曾参加暑期工更不曾参与什么别的学习，就那么随随便便的过去了。

    所以生活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为那些没有勤奋学习的夜晚，为那些白白花费的金钱，为老父亲那弯折了的腰，所以后来就算她每天被主管骂，被逼着扫楼，被别人无情的拒绝她也不再回家说什么了，没什么可以说的了，这些都是自己犯下的罪，不要说平凡人都是这样活着，只有不努力的那部分人才这样活着，总有些人可以豁出汗和血泪去走上不同的道路，总有些人放弃了脸面、底线甚至身体去追逐更好的生活，总有些人做出了抉择。

    当领导又一次指着她的鼻子问她你今天做了什么，你已经跟这个单子一个多月了没有进展，你明天准备做什么巴拉巴拉的时候，桌上她刚刚给领导到的水已经不再冒白烟了，大概是有些凉了吧，她想她终于还是应该做出抉择了。

    是惫懒于努力用卑躬屈漆去换取生存的空间一直弯着腰直到躺进坟墓，还是把有限的精力放到更简单直接的地方然后让自己远离这些无能为力的业务营销、纷繁复杂的人际交往以及让人忐忑不安的权力斗争呢。

    她突然想到有人对她说过，即使这世界再不堪再多关系错综复杂，寒门再难出贵子，但是高考总是给了天下年轻人一个公平的，那是大家人生的分水岭也是无数贫苦孩子的唯一机会。

    回头想想虽然她已经错过了高考，但是这世界总还是善意的给无数勤奋者留了选择的余地的，如果她变得更强了在别的地方有了跟多的利用价值也许就没有人会在意她能不能说服客户买她们的产品了吧，也许就没有领导会在意她是不是及时给倒热水了吧，也许就不需要再讨好同事只为了不被排挤了吧。

    那之后的两年多时间她其实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白天是机械性的拜访客户被拒绝被领导骂，晚上是玩命的看书、做题、背单词，似乎白天的那些都变成了某种动力鞭策着她拼命的往脑子里塞东西，虽然已经二十七八了精力和记忆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用时间换成绩，想睡觉了就往眼睛旁抹清凉油，看不进去了使劲回忆白天的不如意，最终她考了两次才入了朱老板的眼。

    母亲说她变了不像以前一样软软的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了，现在的性格又臭又硬，但她知道父母是以她为骄傲的，虽然她放弃那份稳定的事业单位工作；导师从不夸她聪明，但也总不计较她懒惰于人际交往和巴结讨好，因为她的实验是最好最快的，因为她漂亮清晰的论文思路。

    是的，她做出了选择，人生两条路，在人际交往上勤快了便可以懒惰于学习懒惰于独立思考与钻研，亦或懒惰于人际交往、逢迎讨好，花费更多的精力在独立思考学习与研究，成为仅仅用关系人际无法替代的那一类人，她选择了第二种。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林琅顺手点了份外卖，来读研快两年了，周围的外卖她几乎都吃遍了，大家都觉得她是太努力了，几乎不上街买衣服、对电影啊电视啊也几乎没有兴趣、更没听说过她交男朋友，连最基本的吃饭都不太愿意花时间，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实验、课题上，但实际上她只是懒而已，如果不努力做课题她就要去应付人，而在于人际交往上她真的有心无力，她懒怠于花心思与那些同样心思复杂的人交往，懒怠于猜测估计别人对自己的想法，她情愿选择花时间在研究上，毕竟结果是对还是错只要做十遍做一百遍总是能一目了然的。

    “这里也有些太吵了，我大概真的在人际交往什么的上面有些障碍吧！”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国内的学术圈子是这样的，还是这世界上就没有清净的地方。”

    突然想起上周师兄从德国发来的邮件，问她有没有兴趣去那边读的博士，那边实验室最近有计划招人，Dr.Deng是业界大牛，有自己的项目、团队、经费是国家拨款的，薪水不少就是累，师兄说去了一年人胖了一圈头发少了一半，已经是个油腻的中年人了。

    想想顺手跟老妈拉了个视频，自从她读研并且得到老板的肯定以后，老妈的生活好像也变得安逸了，还学会了玩微信玩朋友圈。

    “妈，我下半年去德国怎么样？”

    “啊，你在科大不是待的好好的么，怎么突然要去德国啊，待多久啊？”

    “那边有个老板招博士，我这边学分修的差不多了，老板的实验基本上一两个月就能有个阶段性的结尾了，实验室里太吵了，想换个环境，听说那边人少钱多，你还可以去探亲旅游。”

    林琅半真半假的给她老妈解释了一下，师兄说Dr.Deng给分一个人一间研究办公室，十天半个月不出现只要进展EMail定时发给老板，就没人会骚扰你，其实她最心动的还是那边的医疗福利，父母年纪大了，如果能去那边以后身体方面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那上次你相亲的对象咋办，你今年31了，已经是高龄人群了，再不生孩子乱子质量会下降的。”林妈妈还有点挣扎，但是她又觉得女儿要是能出国读个博士好像也挺有面子的。

    “额，那人看不上我把我拉黑了，等我去了德国给你整个混血儿孙子玩儿。”事实的真相更曲折一点但结果是一样的，林琅并不想花时间解释其中经过。

    “混血儿？我见过那天地铁上看到过，小卷毛大眼睛跟洋娃娃一样。”老太太的欣喜溢于言表，一转眼就忘了前面的话题了。

    “那好，你什么时候走，出去之前回家来呆一段时间，我给你准备准备。”

    老太太挺好忽悠，林琅决定今晚把手上的工作进度梳理一下，现在是四月，毕设预计五月中旬就能完成，同步准备资料的话7月看能不能回家休息一个月，听说德国人特别严谨话少，她好像有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