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收到颜冬要结婚的信息时，陈辰一口把嘴里的香菜吐了出来。静默了一会儿，又擦擦手机屏幕，划开锁屏再次确认。

“各位亲爱的朋友们，我下个月六号要结婚了，请柬已陆续发出，希望大家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感谢。”

“妈的，还是群发。”陈辰有些颓然地把手机丢在沙发上。

这说明他没删我号码？

可是群发说明我在他心里跟一个普通的同学同事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一股夹杂着酸涩与辛辣的无名火开始蹭蹭蹭地往头顶上冒。

陈辰果断起身，捞起手机拽起大衣就往门外走，一边已经按捺不住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陈辰不是那种，有什么伤心委屈都得找个人倒豆子般絮絮叨叨地发泄的人。

除非那个人是叶子。

电话传来的一阵阵“嘟……嘟……”的忙音让她燥的直跳脚。“喂？怎么啦？”“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听到叶子的声音，陈辰的情绪从急躁不安一瞬转为委屈，“我有事跟你说，你现在出来一下吧！”

叶子顿了两秒，“好。”

凌晨的小饭馆里，来往的人稀稀疏疏。

只剩餐盘上氤氲的水蒸气，将这个南方小镇的冬夜烘托得潮湿阴冷。

叶子一边给抽抽搭搭的陈辰递纸巾，一边为她挑着水煮鱼的刺。

“你说我们才分手多久啊！他居然就说他要结婚了！”

“一年多了。”

“他居然还群发给我！”

“不然呢，还得特意编辑一条‘亲爱的辰辰，希望你来参加我可爱的婚礼，等你哦’这样口气的短信才可以是吗？”

“他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啊！”

叶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分手那天你不是很决绝地跟他说你们俩从此再无瓜葛各走各路吗，现在他又凭什么考虑一个分道扬镳的人的感受啊？”

“再说……”叶子幽幽地看着陈辰，又补充了一句；“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怎么考虑过你的感受呀。”

2.

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陈辰的胃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疼。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恰好两年。这段感情从他们认识恰好一年为开始，到颜冬拍完毕业照离开画上终止符，开始得坎坷异常，结束却也没有拖泥带水。

只是中间的过程对陈辰来说，漫长而又煎熬。

记得那时刚入大学校园，陈辰像所有单纯无知的小女生一样幻想了各种白烂的校园偶像剧情在自己身上上演。可是迎新的是学姐，帮忙收拾东西的是学姐，带自己逛校园的也是学姐……总之到处都是学姐。

在陈辰内心盈满的粉红泡泡快要碎成一地肥皂末的时候，学长出现了。

并且是在她军训晒到中暑时，救她于危难之中，将她一个公主抱就抱到了医务室。

虽然后来叶子纠正她那明明是扛，而人海之中那么多倒下的少女偏偏选择了你是因为，别人都扛不动你。

对于叶子指出的真相，陈辰从来都是装聋作哑，沉浸在自己的少女心中无法自拔。

在这种肉多狼少的校园环境下，陈辰决定主动出击。

看着自己军训时期恨不得一天五顿打造出来的身材，陈辰决定从改变身材开始，彻头彻尾的把自己改变成学长喜欢的样子。

曾经绕操场一圈四百米都已经是极限的她开始坚持每天一圈圈的跑着，跑不动就走一会，到最后差点都要在地上爬了。每天只吃两顿，多喝一口水都担心自己因此多长一两肉。叶子甚至怀疑她养成坐在椅子上不停抖腿的习惯是为了瘦腿。

总之每天大汗淋漓的陈辰如愿以偿穿得进小一码的衣服，拥有了某宝的半壁江山。然而这个时候，却传出颜冬恋爱的消息。

这时的女朋友是一个极其高冷的学姐，喜欢眯着眼睛看人，用鼻孔回答别人的问话。但是有着一张上了妆之后还算容易让人心动的脸。

陈辰颓废了一段时间，但也没敢化悲伤为食欲让自己前一段时间的努力白费，只好化悲伤为自虐，吃得更少了。叶子看着心疼，可她倔得怎么也不听，从餐费省出来的的钱全买了化妆品。从此泡在寝室研究各种妆容，从欧美到日系到韩范，技术终于从把大半夜起床上厕所的室友吓个大半死的苍蝇腿进化到走在路上也会收获不少惊艳的目光，对此她感觉甚是骄傲。

好巧不巧的是，这时候颜冬分手了。高冷学姐冷哼一声把他甩了，理由是她不喜欢爱吃香菜的男人，转身投进了不爱吃香菜的高富帅的怀抱。

这下换颜冬开始消沉了。

可好像失恋后整个世界都对他温柔起来。每天去上专业课时总能从桌膛里掏出一盒纯奶，图书馆里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总感觉桌椅都被擦了一遍，最夸张的是有一次赶稿子没来得及睡觉吃饭，趴在自习室就睡了，醒来眼前竟有一杯热腾腾的小米粥。

他后来才知道，这不是世界给他的温柔。这些温柔，都来自于一个女孩。

可能是刚被伤害过的心特别软，就像冬天室外受冻了之后，室内的一个火炉都能暖成太阳。当颜冬有一次刻意提早来图书馆，看到那个小心翼翼为自己擦好桌子，再放上一盒纯奶的身影，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就被触动了。

后来叶子给陈辰分析，那估计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而产生共鸣引发的同情。

“其实我不太习惯喝纯奶，不过谢谢你。”

陈辰后来回忆说当时她一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颜冬时，感觉自己像个当场抓包的小偷。

不过女生应该都有那种，不自觉美化自己珍惜回忆的毛病。所以她是这么描述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足，柔和的光映在他脸上，感觉时间都静止了。他开口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要化了。他说完谢谢之后我居然脱口而出那请我吃饭啊，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好丢人不过真值得啊。”

陈辰口中的值得就是，近一个月来起早贪黑瞄准时机送的各种小温暖换来的一顿饭，和如同加热的酒精温度计般急剧升温的感情。

他们在一起那一天，陈辰跟叶子抒发了一宿的喜悦之情，声音因为兴奋而止不住地颤抖，幸福感溢于言表。

而他们在一起后的剧情，却没有像校园偶像剧男女主角整天不用上课只管秀恩爱就好的甜腻情节，平淡的像白开水一般。你无法否认它的存在，可是你就是尝不出它的味道。

3.

陈辰开始想着法的讨好颜冬。他说天气冷了不想出门一起看电影，明明手笨的她就花一个礼拜时间没日没夜地给他织了围巾帽子手套；他说学习忙没时间一起去吃饭，她一学中文的就天天跑到图书馆陪他写高数，导致心算水平急剧上升；他说学校食堂菜不好吃，只想留在寝室里吃泡面，她就冒着被大妈查到违规电器的风险买了电煮锅，熬汤熬粥就差没熬养生的中药。她在宿舍楼下等他到天黑还没见人影的时候也曾怀疑自我，但最后他只要露一面一个笑容什么理由她都接受。她甚至为了他，假装喜欢吃自己最讨厌的香菜。

陈辰从一个笨手笨脚的手残星人变成了一个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全能女超人。室友说有一次深夜起床看见陈辰还在对着电脑屏颤颤巍巍地拆掉又织错一次的围巾时，她感到屏幕幽幽的蓝光在陈辰的脸上映出一层金色，这就是来自爱情的光芒。

尽管陈辰当时的表情十分狰狞……

叶子也曾提她抱过不平：“这哪是男朋友，这跟养儿子似的。”

“没有啦，都是一些小事。”

“你对他太好了，可是他对你呢？”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不求回报的嘛，再说……”

再说，我对你这么好，你一定会，舍不得离开我吧。

陈辰就这样死撑着，哪怕约会经常被以各种借口和理由放鸽子，哪怕他说的在宿舍学习只是打游戏，她也不说什么。

只要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

至少我还在你身边啊。

陈辰要在学校过跟颜东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的时候，叶子很兴奋地在跟其他室友商量在哪里订餐，而陈辰却在一旁想什么出神了。

“在想他生日给你什么惊喜？”

陈辰点点头，眼里满是娇羞，看得叶子鸡皮疙瘩都在皮肤表面挣扎着要出来。

那天租了个日租房，满屋的墙壁都粘着各种艳俗的装饰物，把最后一把椅子摆好时，陈辰拨通了颜冬的电话。

“亲爱的，我跟我朋友们今天有个聚会，你一起来陪我吃个饭吧。”

陈辰想象的是此刻颜冬肯定心领神会带上早就准备的生日惊喜过来找她，正当她期待着他的下一句，颜冬却挂断了，只有一条短信。

“辰辰，今天有个重要的小组作业要交，我们还没做完，如果做完了还有时间我再过去找你好吗？”

陈辰嘴唇颤抖了一下，可那句“不行”还是没能说出口。

就因为他叫她“辰辰”。

那天等到最后，蛋糕被瓜分的只剩一小块，还沾着各色奶油，像惨不忍睹的案发现场留下的尸体残骸。而这个时候颜冬依然也没有出现。

陈辰脸上是掩不住的失落，但是在朋友面前还是扯着嘴角笑得灿烂。叶子后来告诉她其实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天回到宿舍楼下，陈辰犹豫了一会还是让朋友们先回去。

因为颜东到现在也没有来一个电话，比起失落，陈辰心里更多的是担心。

当你特别特别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似乎就变得特别脆弱，仿佛只要你不在他的身边，地震海啸都会来找上他，天空划过一颗流星你都害怕陨石会砸着他。

而你在他身边的时候，又踏实得好像这些都能挡下来似的。

直到陈辰在下一个拐角处看见颜东和另一个女生一起漫步而来。

陈辰不认识那个女生，可是她的心一瞬间没由来地疼了一下。

因为她认出了女生身上披的那件外套，曾经也披在过自己的肩头。

想到这些，陈辰特意穿的白裙子下露出的小腿开始瑟瑟发抖。

她第一次希望有颗陨石能飞过来狠狠地替她砸他一下。

4.

女寝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可是颜东依然没有一下发现陈辰的存在。

他一定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吧，陈辰想。当初暗恋颜东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他恰好走在她旁边，她一路上连撞三根电线杆。叶子一边给她敷冰块一边批评她破坏公物的行为，她却只知道“嘿嘿嘿”地傻笑。

我的眼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而你的眼里却早就看不到我了。

陈辰像一个立在拐角的雕塑般，静默地看着颜东跟那个女生似乎沿着之前的话题又颇有兴致地延续了一段。女生上楼时还不忘回过头恋恋不舍地挥挥手。

风突然刮得大了起来，把陈辰脸上的泪都吹凉了。

颜东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也没能看见陈辰。这时候一个带着怒意的冰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颜东，你过来。”

陈辰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进化出了超能力，自己的心声只要想一想不动嘴就能说出来，直到叶子用一只手臂一边紧紧地环住她，一边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慌张还是歉疚的颜东说：“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女的什么关系，也对你不来陈辰的生日聚会的原因不感兴趣，我只想以陈辰好朋友的身份对你真挚地说一句，颜东，我去你妈的。”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完了像个勇士一样带着落难公主回家，只留下一脸复杂的颜东滞在原地。

这是陈辰第一次和颜冬冷战，虽然她很没出息的在“那天小组讨论忙到太晚不小心忘了”，“那个女生只是我们小组的成员而已”等等一堆辨不明真假的理由面前一个礼拜也没坚持下去，颜冬几枚糖衣炮弹又让她丢盔弃甲了。她心里也明白其实自己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狗屁理由，在意的只是颜东还在不在意她愿不愿意跟她解释。

而和好之后不久颜冬又继续对她不冷不热，她则变本加厉地付出。

叶子有天半开玩笑地对她说：“真怕哪天颜冬喝醉了让你去死你也去。”

直到颜冬的毕业季来临，陈辰挽着颜冬的手，满怀感伤地绕了操场一圈又一圈，订着以后两人多久见一面的计划。

她难过地发现，颜冬的眼里只有对她的闪躲和走出校园迎接崭新未来的兴奋。

她只好假装不知道。

在他跟同学拍完毕业照那天，颜冬破天荒主动约她出去吃饭，贴心地给她夹菜，过马路的时候紧紧地牵着她。陈辰记得那天天气是真的很好，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回想起那天她依然能感受到暖烘烘的阳光热烈地包裹着她和她灼热的心。

那是她爱的人不曾给过的温柔。

颜东送她到宿舍楼下时紧紧抱住了她。

“辰辰，我很感激这两年来你为我付出的这些。”

陈辰已经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可是她手臂僵在半路，没法推开他的拥抱，只能让泪凝在眼眶里。

“你一直以来都给我很多的感动，从一开始就是，可是只有感动，对爱情来说是不够的，我不想再拖着你了，希望你能找到……”

“我们分手吧，从此我们再也没什么关系，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别再见面了。”

陈辰转身走得很快，因为她害怕她再走的慢一点，就站不稳了。

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不过是给你想要的自由。

5.

叶子用筷子敲了敲陈辰的脑袋，她才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你说，”陈辰喃喃自语：“是不是我哪里还没做好啊？”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叶子把筷子重重地按在桌面上。“你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你对他太好了。人都是犯贱的生物，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是觉得轻贱，你自以为是的付出在他看来只不过一厢情愿。不论是爱情也好友情也罢，两个人在一段感情里，一旦分了高低贵贱，这段感情就什么也不是了。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其实陈辰很多事情都再明白不过了。

比如颜东是从什么时候对她开始敷衍的。

比如自己掏心掏肺的付出只不过是把这段早该结束的感情拖得久一点。

比如那天所谓的小组讨论话题不过是电影鉴赏而已。

比如不爱你的人，分你一秒都嫌多。

每个女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变得敏锐聪慧，变成读心专家。你自以为是的隐藏得很好的小心思，其实已经一览无遗。

可也是因为喜欢你，她有时候又不得不扮成一个傻子，变身爱情的奴隶，只愿能伴你身旁久一点。

她唯一不明白的一点就是，这样做根本不值得。

“我还以为他毕业走了终于不用祸害你了，你倒好，还一直在心里记挂着。”叶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埋怨。

其实还有件事，叶子一直不知道。

颜东毕业走后没多久，陈辰就开始每天只吃泡面地攒钱。因为她发现，虽然以前颜东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好歹也在她身边，看得见摸得着有真实的温度。可现在只能隔着万千山水通过他社交网络上零零散散的动态来推测他每天的生活，这让她很难熬。

分手时的洒脱也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她只是害怕拖着他，会让他烦恼。

对于这样的被打一巴掌还关心对方手疼不疼的犯贱的自己，陈辰也表示绝望。

陈辰记得那个城市拥挤的火车站，和繁华街道上似乎永不灭的路灯。一切陌生的景色，只因这里住着自己牵挂的人，变得亲切起来。

陈辰心里默念着那个已经记了不下百遍的地址，拦下了一辆车，很快到了颜东公司的楼下。

她在对面的咖啡馆靠窗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一边把杯子里的牛奶搅匀，一边想着待会是远远看他一眼就好，还是若无其事地像以前一样蹦到他面前，听他谈谈最近的情况。

初秋的天气褪去了燥热，在这个傍晚携来丝丝凉意。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出现，陈辰用余光就认出了他。

顺带认出了他身旁那个女孩，和当初在寝室楼下见到时看起来一样的瘦小。

女孩嘟着嘴像是在赌气，而颜东却一脸宠溺的揉着她的脸，虽然听不见他说的话，陈辰却能想象到他的软语温声，那是她一直奢望却不曾得到过的温柔。

内心一瞬间冰天雪地。

后来陈辰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回去的路上思考他们是在讨论电影时深入讨论到人生观价值观发现三观吻合对方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灵魂伴侣，还是因为同班同课在对方眼里出镜率过高进而眉来眼去情投意合的问题思考得太过投入了，从而导致自己比脸还大的钱包什么时候被偷的都不知道，差点只能在火车站落魄地坐一夜，还是叶子信了她跟团去野外露营发现蚊子太多一个人提前回来的鬼话及时赶来救场。

6.

陈辰一直觉得，遇到叶子是她最幸运的事。在爱情把她往深渊里推的时候，友情总会及时出现拉她一把。

可是亲爱的叶子，原谅我一直以来的执迷不悟。

颜冬结婚的那天，陈辰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手机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偏偏坏了，什么电话也打不了。

“难道真的要去婚礼现场……”

陈辰下定决心，把门一关就跑下楼去。一下楼就碰见笑脸盈盈的叶子。

“叶子！正好你来，把手机借我用一下，我有急事！”

“是想把你订的九十九朵朵玫瑰退掉吗？”叶子假装愠怒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

“我帮你退了，就知道你为了那个谁又得犯一次贱，还想着送玫瑰送祝福呢，虽然不能跟你在一起但是希望你幸福什么的，都是什么鬼？后悔了吧，你上次吃水煮鱼的钱还欠着呢！”

“对啊，有那个钱，不如请我好朋友吃顿水煮鱼。”陈辰心里好像有什么疙瘩突然舒展开了。

“对了，我跟你说哦，其实我本来最讨厌吃香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