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不是孤立的社会现象，军事文化不是封闭的文化系统，而是持续处于与群众、与大众文化的交流互动。军迷遍布九州，泛军事符号以各种形态渗透大众生活的方方面面，然而基于大众文化视角对于泛军事文化的探讨并不多。本文试图抛砖引玉，勾勒出泛军事文化的五副面孔。
一、大众文化崛起时代的新主流军事大片——泛军事文化的高度
大众文化是与工业社会、市场经济发展相适应的市民文化，大陆直到改革开放尤其是90年代文化产业化转型，大众文化才得以快速发展。2000年影评人马宁提出“新主流电影”的概念，形容主旋律电影在“政治正确”的底线下对多元文化资源的整合，近年来以战狼系列为首的一批军事大片叫好又叫座，从实践上坐实了这个概念。
《战狼2》上映4个小时电影票房过亿，85小时突破10亿，在中国大陆累计观影人次1.4亿，票房总计达到创纪录的56.8亿，而且至今蝉联华语电影票房冠军。
《战狼2》塑造了符合观众审美期待的英雄形象。一方面拥有英雄主义的主旋律价值内核，脱下军装的冷锋不忘军人的职责，卷入非洲叛乱本可以安全撤离，但毅然重返战场展开救援。另一方面，塑造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而又接地气的孤单英雄，个性独立张扬，正义感强但容易冲动，有时候不那么服从纪律，甚至带点痞气，但总能出奇制胜、险中求胜。
《战狼2》拥有好莱坞级别的特效制作。例如，为了模拟真实坦克作战时的状态，下载大量最新的叙利亚战争坦克开炮的视频，坦克炮的气浪对坦克本身和对地面的作用细节都仔细演算，尽显逼真。
《战狼2》满足了大国崛起进程中国民的自豪感和大国情怀。上映恰逢建军九十周年，又遇中印冲突，南海危机等紧张局势，《战狼2》充当了民族主义井喷的突破口。中国经济实力已经是全球第二，但只能算大国而不是强国。以《战狼2》为代表的一系列军事大片代表了中国军力的崛起和走出去，契合了广大国民提升国际地位和影响力的强烈愿望。
无论是《战狼》系列，还是《智取威虎山》、《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等军事大片，抑或琳琅满目的军事类电视剧、小说等文艺作品，都在探索“新主流”的创作方式，在坚持核心价值观和先进文化方向与满足大众需求的商业化运作之间平衡前行。得大众者得高度，顺应文化生态的嬗变，才能有可持续的发展。
二、生活艺术化潮流中的商品与景观——泛军事文化的美
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物质文化需求的升级，人们不再满足于庸常的生活。衣食住行游购娱，力求表达更多的意趣。另一方面，大众对军旅生活的憧憬、对共和国的热爱、对英雄的崇敬、对阳刚气质的追求，化约为符号，泼洒在日常生活的商品和景观，穿梭往返于不同的媒介和文本。这些泛军事符号，虽然大多剥离了原始的实用功能，仍然引导着人们生产对于军旅世界和军旅生活方式的想象。
泛军事符号融入饮食文化，涉及店名、包装、产品等维度。店名的维度，一种类型是退伍军人或军嫂开店，取名为“兵哥麻辣烫”、“老兵炊事班”、“特种兵秘制花甲”等，另一种类型是在修辞的意义上使用军事元素，例如“虾兵蟹将”、“西点军蟹”、“战地蚝情”、“军事鸡地”、“AK47音乐餐吧”、“AWM FIELD COFFEE”等。包装的维度，以军酒包装为例，造型有炮弹状、手雷状等，图案有各种军事意象。食品的维度，泛军事食品在各种不同的意义上嵌入了军事符号，例如军酒、军用压缩饼干、军用食品罐头、红军野菜、韩国部队火锅、特种兵生榨椰汁，以及餐厅里的军旅创意黑暗料理。以鸡尾酒产品“B-52”为例，用子弹杯盛冰凉的高纯度烈酒，火机点燃，然后吸管从下往上吸吮，一饮而尽，从冰凉到滚烫的激爽，仿佛经历B-52轰炸机的轰炸。
泛军事符号融入服装文化，综合性服装品牌和军品垂直品牌都在发力，涉及外观和材料等维度。综合性服装品牌既有耐克、阿迪等运动品牌，也有AAPE、SUPREME等潮牌；军品垂直类包括铁血君品行和军武优选等头部玩家，也包括线下零散的军品商店等长尾玩家。外观上，迷彩纹理、武器装备、军衔军徽等意象都可作为设计元素；材料上，战术服装需要的耐磨、防水、透气等功能对材料有较高要求，材料系出身的铁血“蒋校长”就曾自研或购置世界顶级材料以获得性能优势。
泛军事符号融入体育运动，涉及课程类别、健身动作等维度。有些健身房或者训练营以“特种兵”命名，或者推出空手道、以色列马伽术等军警特色的搏击课程。有些健身动作或训练模块遵循军体训练经验，比如团操课程中的经典动作波比跳据说是由美国海军陆战队发明的高效燃脂、快速提高肺活量的一组动作。在拓展训练和体育游戏的编排设计方面，军事元素也可以找到大量的用武之地。
泛军事符号融入空间设计，涉及军事餐厅、军品店、军事化营房等生活空间，也包括展览空间、纪念馆、纪念广场、战争遗址、烈士陵园、军事主题公园、军事影视公园等文化旅游景点。生活空间中，生活设施如炊具、餐具、衣柜、收银台、生活用品、床铺、被褥、墙壁、地面等实用品，都可以作泛军事化的艺术加工。文旅景点往往用气势恢宏的纪念建筑、庄严肃穆的纪念雕塑、森严挺拔的松柏绿植，来烘托气氛，用来纪念战史、缅怀先烈、致敬英雄。主题公园或者结合战争遗址，或者陈列大量的兵器模型和实物。例如东方绿舟的国防纪念园以体量巨大的“尼米兹号”航母模型为主体景观，配置兵器展览馆、仿真射击馆、镭战场馆、军营烧烤、军体运动等场馆。教官身着迷彩带队，你可能也是迷彩加身，齐唱军歌。在军事化的景观中训练游憩，你也军事化为一道景观。
军事类IP，是一种特殊的泛军事符号。IP本义知识产权，泛指大文娱领域的可改编内容版权，不仅包括文艺和影视剧，也包括音乐、游戏、动漫、文旅、综艺等媒介形态。军事类IP符号具有高度的抽象性，指向军事作品建构起来的意义世界，并最终指向泛军事的文化想象。当IP类符号插入新的语境、新的媒介，就好像在新文本中插入了超文本链接的标记，从新的文本中能读出旧的文本，产生滚雪球般的意义积累，让新文本的意涵变得立体厚实。
军事电影符号融入文旅景观。《智取威虎山》的真实发生地黑龙江海林市，现已建起占地4147平方千米的威虎山国家森林公园。电影《芳华》的主拍摄地海南海口“芳华小院”则建立了电影公社，集实体旅游、商业、影视拍摄于一体。
军事文旅符号融入文创作品。井冈山老革命根据地开发了大型情景剧《井冈山》，600多名演员大多为当地乡村老俵，其中很多人是当年红军和赤卫队的后代，以原生态的方式再现红军成立之初的革命生活和精神风貌。而“红岩联线”旅游线路建立以来，则打造了巡回全国的红岩主题系列会展，传播红岩精神。
军事电影符号融入周边产品。《智取威虎山》开发了打虎上山雕塑，为杨子荣和座山雕分别设计了12寸可动兵人人偶。《建军大业》制作了设计感十足的雨伞，把手部位是枪形，象征着人民军队的铁血情怀。《战狼》系列推出服装、抱枕、玩偶、手表等产品。《空天猎》推出了卫衣、T恤、霸天狼徽章等周边系列产品，以及主演同款风衣。
军事游戏符号融入多种媒介。从CS游戏到真人CS，从绝地求生到真人吃鸡，各种真人游戏馆涌现，许多场馆与拓展运动结合为综合性的运动休闲中心，还有一些冠名以绝地求生的主题乐园，比如正在筹建的湖北十堰神命谷基地。游戏品牌衍生出综艺、直播、电竞赛事，也开发了不少周边产品。以吃鸡为例，作为一种养成类游戏，游戏中许多武器装备都设计出热销的衍生品，如三级头、三级包、98K、AWM、还有能抵御任何枪械射击的自卫神器平底锅。
携带大量信息、意义甚至情怀的泛军事符号，泼洒在日常生活的商品和景观，穿梭于不同的媒介和文本，就好像引领生活穿越了多个时空。不同的文本互文见义，共同建构起泛军事化的生活世界。
三、流行亚文化浸染军事风——泛军事文化的广度
传统的大众媒介如广播电视、门户网站，内容分发采取一对多的模式，高度中心化。随着社交媒体和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内容分发去中心化，草根也能做自媒体，评论和分享大众化，众声喧哗。文化内容的消费者同时成为文化内容的生产者，产消一体化。人们可以很方便地按照趣缘关系重新结合到一起，各种亚文化圈子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媒介技术的发展也赋能了泛军事文化。军人和军迷活跃在各种形态的流行文化圈，他们编制作品，举办活动，传播主张，发扬精神。
泛军事动漫突破二次元壁垒。二次元就是二维的世界，意味着逃离三维世界，在二次元中追求“理想乡”。军事二次元动漫，最火的是《那年那兔那些事儿》。以萌版动物调侃中国近代史上角逐的各方势力，展现了“中华兔”如何在重重困厄中走向独立、解放和富强，剧中既富含幽默梗，也不乏细腻感人的场景，比如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潜伏在暴雪中冻死的兔子，剩下的兔子含泪冲锋。《那年那兔那些事》颠覆了说教式的革命叙事，在95后和00后占主导的二次元圈子内火速蔓延，打破了二次元与主流文化的界隔，也收获了国防部官方网站的支持和“催更”。
泛军事音乐与流行音乐同行。军旅歌手张德鑫，改编演唱了军旅版《南山南》；军旅歌手崔玉斌，改编演唱了军旅版《成都》；军旅歌手周广兵，把说唱融入军歌创作，一首《当兵就是这样帅》被评为全军十大军旅歌曲，作为战斗精神歌曲下发全军，众多歌手翻唱。流行的广场舞神曲《小苹果》，被西安市政府征兵办提取其中轻松亲民的歌舞成分，加入金戈铁马的军旅元素，成为《小苹果》版征兵MV，登上国防部官网，广受转载好评。
泛军事自媒体崛起，在自媒体排行榜上占据一席之地。例如，张召忠开设微信号“局座召忠”，并与军武科技联手建立《军武大本营》，以“军迷的狂欢”为目标，打造军事媒体矩阵，输出有料有品的内容，评论深入浅出，解说风趣幽默，3D视效酷炫，线上线下交互，每期全网流量达到3000万。
每逢重大事件或者节庆纪念日，各大军事自媒体都会发文评论或者庆贺纪念。以国庆七十周年大阅兵为例，三剑客站在首都的视角发表了《我和战友，正步迈过天安门》，一号哨位则把视角拉到边疆写下《这是距离北京5000公里的军礼》。不同自媒体各有千秋，却同声相和，一致烘托出七十周年阅兵举国瞩目、隆重庄严。在去中心化的媒介生态中，光靠官方媒体的引领显得势单力薄，军事自媒体在各自圈子中扮演了意见领袖，成为官媒的同盟，在舆论引导、文化传播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泛军事知识生产和传播在知识服务平台。在得到app，有商学院老师开课《孙子兵法》，有国防大学教授讲座解析美军战斗力，得到app的课程均可在线讨论、社交互动分享，还形成了“知识城邦”的亚文化形态。得到主办线下的得到大学，不乏退伍兵发言，有特种兵分享军事行动中的“集体心流”生产机制，有飞行员演讲“怎样把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将军事行动中的点滴经验提炼升华成知识产品发挥公益价值。
泛军事类社团活跃在军营、高校和地方。华东理工大学成立了伊卡斯特军团（该校英文名缩写ECUST），组织编排了军旅话剧《金珠玛米》、军事舞蹈、应急棍术的表演，组织晨跑和军训，宣传国防，振奋华理精神，成为最青春活力也最接地气的校园社团。由军迷和退伍军人自发组成的“迷彩派”团队，用“民间思维”去尝试军事科普、宣扬军队正能量等话题，还承接了多个军种、多支部队的形象宣传片制作任务，直至和军方联合制作、出品了全军首部网络大电影《兵心无悔》。
四、民间深度军事体验——泛军事文化的深度
泛艺术化的时代，商业力量打造了许多深度旅游的产品。携程网上线了“跟着大V去旅游”俄罗斯深度军事旅游产品，为那些不满足于仿真射击的军事爱好者提供荷枪实弹的兵器体验和与军事大咖切磋交流的机会。旅行内容包括众多俄罗斯战争遗址和纪念馆，以及T-62坦克乘坐和名枪射击，可体验的枪型包括AK47、AK74、波波沙机关枪、莫辛步枪等十多款，此外还有中俄军事专家指导下的列宁格勒保卫战沙盘推演。
对于什么是“深度体验”，见仁见智。不过，虽然体验的深度不是与数量成正比，但是并不能脱离数量的积累而存在。
时间会改变体验的深度。潘家园里的民间军品收藏家大韩，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几十年如一日地收藏抗战至今的革命遗物，包括八路军的文件包、干粮袋、收缴的日军军刀等，个人藏品500多件，以铭记岁月、传承精神，甚至于抗战剧剧组都会请他来做服装道具顾问。这种长年累月积累的感情并不是一时兴起找一件战术服表演一下的Cosplay。深度体验是一种融入生活的身体力行。
空间会改变体验的深度。罗开富，是中国徒步重走长征路的第一人，在纪念长征50周年之际，沿二万五千里长征原路徒步采访，第一次丈量了红军翻越过的长板、仓德、打鼓等雪口垭口的海拔，成为工农红军之后第一个走完原路全程，第一个翻越全部雪山，第一个横穿草地中心沼泽地的记者。自此之后，“重走长征路”成为一种社会热潮，广大群众为致敬先行者，以朝圣的虔诚踏上长征路，用里程沉淀信念。
人力会改变体验的深度。一家CS俱乐部的力量，可以支持一个街镇的军迷玩家共享野战体验，一个“枪战圈”的力量，可以把数以百计的野战俱乐部纳入版图。70周年国庆之际，“枪战圈”app发起了“我是护旗手，共祝祖国好”的线下全国联动，链接起来的势能会形成增强回路，推动枪战运动从小众走向大众。
技术会改变体验的深度。建军90周年全国美术展的装置艺术作品“大阅兵”，结合了3D投影，全景动态地展现了宏伟壮观的阅兵仪式，头顶是盘旋的战斗机群，眼前是整齐行进的三军方队，步伐铿锵，彩灯闪耀。这只是技术融入军事艺术的一例实验。沉浸式军事训练系统已投入部队使用，商业公司“巨硬互动”正在开发吃鸡游戏的增强现实版。军武科技的报告显示军迷对机械美学趋之若鹜，昭示了赛博格技术对人文精神的潜在催化。
五、国防和民防建设中的大众参与——泛军事文化的效度
人民战争离不开大众参与，总体国家安全的建设更需要全民守望相助。大众参与国防和民防建设的文化，是泛军事文化的重要内容。
参与即生产，参与者在参与的过程中，把“生活在别处”的泛军事想象，生产为贴近自身日常的军事化生活，也推动了国防与民防文化的再生产。参与即传播，通过普通参与者的社交化传播，扩展国防与民防文化的社会影响力。
当前大众参与国防和民防建设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重大安保任务、备战备灾演习及其他支持性的行动。
第一，执行重大安保任务。上海作为国际化大都市每年承办许多重大活动或赛事，安保力量有限，对民兵、志愿者的力量有大量需求。近年来，G20峰会、人工智能大会、进口博览会，都有民兵执勤的身影。例如，漕河泾街道铁路护路民兵分队长期与上海武警五中队开展警民联防联训，每次在重大安保任务时，刻苦训练，严阵以待，负责协防上海南站区域的维稳执勤。又如徐汇区民兵应急分队参与人工智能大会执勤、进博会对空侦察、十九大战备执勤等重大安保任务。
第二，组织备战、备灾演习。演习为了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战情或灾情突如其来，演习是用日常的想定作业和备战训练，来避免突发情况处置无方，导致不必要的重大后果。近年来徐汇区多次组织了徐汇-金山跨区域的疏散和接收演习，与金山吕巷、廊下镇结成互助关系，重点演练了人员集结、机动、交接、进村入户安置等内容。在街道镇的层次，各类民防演习结合各自实际情况有序展开，上至高层建筑，下至小学幼儿园，全民参与，积累了丰富的备战备灾经验。
第三，多种形式支持和赋能国防和民防建设。徐汇区组织了国防交通专业保障队伍、民兵通信连、人防心理防护分队等专业应急队伍，现代社会安防是系统工程，既需要军队公安的主干力量，也需要遍及各行业的专业支持。此外，徐汇区还组织了多种形式的军民共建，例如剪纸进军营、京剧进军营、急救培训进军营、法律进军营等，以及各种军地座谈会、茶话会、文艺汇演。建设军民双拥的关系、倡导崇军尚武的风气，也是提高战斗力的有力举措。
结语
互联网圈有一个“三级火箭”理论。光靠一级火箭，燃料和火箭壳太重无法升天，因此每喷射一级燃料，就丢掉一级火箭壳。三个级别的火箭，一级推一级，接力式地加速推进，最终才能让卫星升上天。用户从路人到重度用户，也是一层一层地筛选转化。为了留住最核心的用户，起初的大量工作、基础平台的打造，都是看似不产生价值的。
泛军事文化也是国防建设的一个基础平台。互联网时代大众的注意力是稀缺资源，泛军事文化是一个巨大的流量池，吸引大量的路人变成军粉。从路人到粉丝，从关心到体验，再到加入民防和国防建设的队伍，也是国防建设的三级火箭。经营好泛军事文化，才能吸引更多群众关心和参与民防和国防建设，为中国梦、强军梦的实现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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