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啪嗒一声,一个圆圆白色小东西掉在了地上,并且滚了几圈,落在旁边不远处的草丛里。我望着手上只剩下一半的耳机,惋惜的摇了摇头,将剩下的尸骸随意扔进垃圾桶,抬头左瞧了瞧兴业饭店,右瞧了瞧鼓头面馆,轻声叹口气依旧走进了面馆里。
老板十分热情,看到我这个老熟客笑容满面地对我打招呼:“哟,小张,又来吃面啦,今天吃什么呀?”手中的大勺子不停在锅中搅动。
老板的笑容冲散了我对于刚下班的疲惫加上耳机报废的糟糕心情,没有耳机只能听听周围的嘈杂声。我照常点了一碗瘦肉面,然后安静地等待。
过了一会,一位步履蹒跚的六旬老人用长铜管充当拐杖,一步步走到面馆老板面前,拿出皱巴巴的三块钱钞票,边递给老板边说:“老板,照旧半笼饺子。”
老板面色正常,收过钱手脚麻利地装了一笼饺子,打包好拿给老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因着坏了耳机的缘由,我不能像往日那样听歌隔绝尘世。只得老老实实坐着,顺带打量周围人事。平日里未尝发现这间店客流还挺多的,人群络绎不绝的来,几分钟时间烫面做小吃几分钟时间吃完,接而走人,腾出位置给接上来的客人。
这间小面馆虽然看起来破旧,人流量却完全不输于对面的饭店。我记得几个月前情况正好是相反的,兴业饭店经常门外排了老长队伍,等待吃饭的人群一拨接一拨。而鼓头面馆是门可罗雀。
我还正疑惑不解,思索着这个情况。面馆的客人熟里熟路地跟老板聊起了天。
2.
身穿红衬衫腆着个大肚腩的粗狂大叔在柜台前倒了杯开水,手指点了点烫茶杯问老板:“诶,老板,人家要半笼饺子你怎么给了一笼啊?”他摇晃了下脑袋接着说:“那可不行,我也要买一笼,你得算我半笼的钱啊。”眼中摆满了不满和贪小便宜后的斤斤计较。
坐在门口座位的一件老式军大衣披身看起来瘦骨嶙峋的中年大叔抬手往前晃动两下辨他道:“人家穷成这样,老板好心才多给他半笼,看你这模样,又不是给不起钱,还用得着贪这些小便宜?”
那红衬衫嘴角一撇,眼睛跟着斜翻一个白眼,眉头微锁,一手叉着个腰顶军大衣:“关你什么事?真是多管闲事。”
军大衣圆目怒瞪,小拍一下桌子,站起一半身子,脱口而道:“你!”
我无奈地低下头,这种纷争还是远离的好。思考一下子被打乱了,都琢磨不起来本该想些什么来着了。
坐我隔壁的老大妈倒一副和气样,赶忙站起来打圆场,鱼眼纹皱起一大片,摆起双手说:“好啦好啦,一点小事哪里至于这样动气啊?老板你也不解释两句。”
老板回头讪讪地笑了,挠着头憨厚地说:“那老人我认识,他的情况比较、比较难说,我这不是帮的就帮嘛。”
那老人此刻正坐在离店铺五六米的电线杆下,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吃饺子,完全没注意这里快要因为他而引起一场纷争。面色波澜不惊,仿佛世事都与之无关。
3.
红衬衫被众人看的不好意思,摇头摆手说:“算了算了,我也就随便问问。”
军大衣也自顾自地坐下,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打量着。
一位带黑色眼镜的小伙子抬起手扶了扶眼镜,突然发出一声:“咦,那老爷爷不是兴业饭店的掌厨么?怎么会在这儿蹲着?”他摆了摆眼镜,特意眯起眼仔细打量老人。
老大妈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他这几个月可真是多劫多难哟,一个好好的人,唉。”
老板端起碗面小心地走过来放在我桌面上后说:“小心烫蛤,辣椒油在这里可以自己加。”回身一边走回去一边说:“要不是因为兴业少了他,我这小面馆哪儿能来这么多客人呐,真不知道是该庆贺还是哀叹好啊。”
红衬衫伸出半个头,好奇地望了几眼老人,抬头瞟向老板,说:“哎,这是怎么个回事啊?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我还想说怎么老子昨天去里面吃饭,感觉味道都变了呢!”他乐呵呵地笑了笑,“这不,今天就来尝尝大哥您的手艺。”
军大衣故作高深,转头扫了一扫在座各位,咳了两声说:“要论这事儿,还真没人比我更清楚。”
我顿感好奇,肩膀悄悄往外挪了几分,竖起耳朵来听。感情这么个小打小闹,还能闹出一段故事来,这下面菜不错。
老大妈双手交握,也是满脸好奇,“我只知道他发生了家变,具体是怎样的啊?你倒是给大伙说说?”
老板手里切着菜,头都没抬就说:“很简单的,不过就是好不容易才有了儿子,却得了个肺癌死了,受不住打击就疯了嘛。”他切好菜用刀一扫全装进碗里,拿出酱料调味,“有什么好讨论的。”
4.
军大衣放下筷子,依旧一脸神秘,“哪有这么简单,这里面可藏着许多故事哩。”
红衬衫双手擦掌,似乎快坐不住,急忙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哥你倒是快说呀。”眼睛瞪得老大,面部微有些绷紧;老大妈也装好一杯茶,等故事开场;黑眼镜更加不用说了,时而往望望老人,时而看着军大衣。
军大衣看到众人的模样,才满意地往外挪挪凳子,一副说书人的模样,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也是在别人口中听到的,你们听过就算了,不要告诉别人呐。他从前有老婆的,这个替他生了孩子的老婆,是第二任来的。”
“不是吧,我怎么没听说过?”老大妈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
红衬衫有些不悦地说:“诶别插嘴别插嘴,让他说。”
老板一直在弄东弄西,似乎对这些故事完全不感兴趣,将红衬衫和黑眼睛的面都上了,又接着做老大妈和军大衣的。
军大衣继续说:“听说他第一个老婆跟了他十几年,却始终生不出孩子,他们努力了很久,一点用处都没有。哎,也是怪可怜的。”他摇了摇头,停顿一会儿接着说:“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好像他们邻里都私下讨论他们,没有孩子。之后她老婆受不了别人白眼,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我跟那个掌厨是住同一栋楼的,我说为什么前年的时候,看到他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的。”黑眼镜单手托腮,眼睛向下撇后,又转来转去的。
军大衣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就是因为这件事了,他那段时间还消沉了一会儿呢,兴业饭店不是有段时间客人很少嘛。一个月后,经过媒人的介绍,很快又让他找到了第二个老婆,不得不说那时候还觉得他挺幸运的。”
老大妈一脸兴奋,忙站起来抢话:“对啊对啊,还在兴业庆祝了呢,我记得那时候刚好我带上我媳妇上那间饭店吃饭了。”
红衬衫喝了口水疑惑地问:“说的那么幸福,怎么现在会蹲在路边呐?”
“所以就得听我把话说完了。”军大衣轻轻点着头说。“有了老婆后两个月,他老婆就怀孕了,把他高兴的,简直想大摆宴席啊。所以可能到现在他都认为,是他前任老婆的身体问题,才会这么多年都生不出小孩吧。后来一切顺顺利利的,他老婆十月怀胎生下个男孩,一家人不知道多幸福。”
老板把面放在军大衣的座位上,态度冷淡地说:“你的面,说那么多小心着凉了,还是赶紧先吃了吧。”
众人没得办法,只得自顾自地吃面,忽略这场还未结束的聊天。
5.
大家伙吃完后,都还赖着不肯走,嚷嚷着让军大衣接着把故事讲完,都听了一半了,不听完似乎不足瘾。
老板这时候说话了:“你们还耽搁着,我这后面来的客人哪有位置坐哟。”
没办法的众人,只得各自又点了一些小吃类的。
我本来吃东西就慢,这时候才缓缓吃完一半,自是不着急。
军大衣端好说书的模样,又接着上头开始讲起来:“可惜啊,上天跟和作对似的,好不容易人生跟圆满了一样,却让这个才两个月大的孩子患上肿瘤,还是恶性的。两夫妻东奔西跑找了无数家医院都看不好,两个人都快崩溃了估计。”说到这里,军大衣端起面汤喝了几口,似乎是渴了,喝的还有些急。
黑眼镜十分激动地说:“然后呢然后呢?快说呀。”
“急啥,等我缓口气先嘛。后来孩子也治不好,有一天他老婆带着孩子一起去医院的路上,出车祸了,两个人同时死亡,别说,给他的打击够大的,后来到现在直接整疯了呗。”
“唉,真是世事无常哟!”老大妈边摇头边叹气,双手直拍膝盖。
“那他的房子咋整?就这样空着了?”红衬衫好奇地问。
军大衣瞪了他一眼,才说道:“他们那段时间看病,听说空了所有家产,连房子都被人收了。”
黑眼镜也附和:“是啊,前段时间我上下楼梯都发现他们家换人住了。”
6.
红衬衫皱着眉,疑惑地问:“你们说的房子,不会是红叶新居3栋301吧?”
黑眼镜扶了扶眼睛,转头看着他:“咦,你怎么知道?我就住在楼上502。”
“草!那不是老子新搬的家嘛。当初那人可没说发生过这么晦气的事情啊,不行不行,我要找房东说理去!”然后一边骂骂咧咧地走了。
黑眼镜噗嗤一声,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也自说自话地走了。
老大妈掏出钱给老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老板:“诶,老板,听说你娶媳妇啦,怎么没带来让我们见见?”
老板略微有些腼腆,眼睛转了一圈道:“臭婆娘哪能拿出来见人的,她正在家好好带孩子呢。”
“哪里能说这样的话,听说还是挺乖巧一人呢。”老大妈笑脸盈盈。
老板找钱给她,便不再理她,老大妈自讨没趣地走了。
此时一碗面到尽头的我,站起身,与老板付完钱,正打算走,忽听见军大衣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养别人的老婆,感觉不错吧?”
我愣了一下,手停顿在空中,却清晰地听见老板回答:“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一脸阴鸷的老板阴阴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渗人。
我摇摇头装作没这会儿事走了,走到哪疯老头跟前,放下刚才找的散钱,就大步向前走了。
世上一切的不幸,都是人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