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并不难懂,因其叙事凝练,留白较多,故习惯了悬疑片尾20分钟详细说明剧情的中国观众比较难以适应。所以在展开之前,我想先说明一些历史背景和可能难以理解的剧情。放心,并无剧透之虞,这是一件艺术品,不是悬疑片。
故事发生在中唐的唐宪宗时期,各地藩镇割据。藩镇就是自给自足的边境军镇,在安史之乱后成了基本脱离朝廷控制的一个个独立世袭王国。田季安(张震)是魏博这个军镇的主人。嘉城公主是朝廷派来和魏博和亲的,带着政治任务。魏博内部分为倾向朝廷的派别(田兴,聂隐娘的父亲聂锋),以及倾向反叛朝廷的元氏(田季安的正配夫人)家族。元氏同时有篡夺魏博之主的企图。
本片也是武侠片中极其难得的与历史融合的典范。田季安野心勃勃却左右为难,嘉城公主身陷虎穴而唯有自怜,道姑一心捍卫朝廷与和平,他们在真实历史里的立场完美解释了他们在这部作品中的性格和行事动机。
片头黑白的两段,表示这是往事,一是交代聂隐娘身手不凡,二是交代她未尽人伦之情。弹琴讲青鸾舞镜故事的是嘉城公主,也就是田季安(张震)的母亲,道姑的孪生姐姐。这一段插在聂隐娘洗澡之中,同时画幅不同,表明是回忆。戴面具的杀手即是田季安的正房元氏(又名精精儿),下蛊的和尚是她的师父(空空儿)。田兴放外任遭元氏一党伏击,路过的磨镜少年仗义相救,再为聂隐娘所救。结局是聂隐娘护送磨镜少年回新罗国(现在的朝鲜)。
这部电影是一部非类型片的武侠电影。它要表现的不是高手对决或笑傲江湖,而是着重表达一个“隐”字。隐有遗世独立之意。嘉城公主抚琴自述青鸾舞镜的故事。这段出现在聂隐娘的回忆中,而隐娘在影片后半段才第一次开口,恰是对磨镜少年说青鸾舞镜的故事。嘉城公主孤身嫁入虎穴,隐娘身世坎坷又背负重重矛盾,她们都是一个人,如青鸾一般,没有同类,唯有孤独。
隐娘的隐,在于杀气和情感都封于体内。她刺杀大僚,与高手决斗,干净利落,不差分毫。她潜入田府,窥见的是青梅竹马的爱人和别人恩爱,隐娘在纱帐和烛光中若隐若现,悄无声息,没有表情,没有台词,唯有纱幔的起伏游移,仿佛象征了隐娘心中的无限事。
全片的各种元素也都在配合“隐”这个母题。高手对决,没有近景,没有特写,唯有林间光芒下的朦胧的远景。
斗拱长廊,幽长见隐。瑚姬中蛊,隐娘救下,田季安赶到,不由分说提剑追杀隐娘。而画面却停留在了倒地的瑚姬身上,唯有渐渐远去的追击打斗声回荡在耳畔。这样的留白的手法,以余味制胜,甚至比时隐时现的决斗更显出“隐”。
再看纵深的取景和场面调度,比如开头师父是隐娘回家一节,无论是前景的隐娘、母亲、师父,还是后景的奶奶、仆人和房间内饰,每一个镜头都元素丰富而不凌乱,每个人都气定神闲,甚至在打盹,个中风物,让清新淡雅的唐朝生活气息无时不刻的扑面而来。
除了摄影的绝美和剪辑的笃定持重,本片的音响也毫不逊色。大多场景取于大自然间,所有建筑也都隐于山中林间。因而音效也无比清淡自然,驴叫、马喘,蝉噪、虫鸣,牛哞、羊咩,风声,鼓点……,这部电影让你体验到了一个刺客才有的灵敏耳目,让你进入她的内心,与其他古装片鼓噪不止的横店影视基地风截然不同。
剑道无情,隐娘却未能断尽人伦之情。她不能留守父母身边,不能重夺田季安的心,也不能杀田以报师父,唯有隐是她的归宿。山上辞别师父,一时竟云雾大作,犹如隐娘从此消失于云间。休憩的羊群,山间田园,隐娘从远处归来,立马上路,渐行渐远。不是什么高潮打斗之后的胜利大团圆,这个尾声却如一口长气般不见终点。全片罕见的配乐此时响起,让这部作品恰如这风笛声一般,绕梁三日,余味不止。
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看出本片的摄影和音响之唯美,且无不显现隐之母题。这画面正如许多唐诗所描绘的一般,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相对应的,本片叙事和场面调度也极为凝练。比如,上面提到的,隐娘洗澡中插入嘉城公主抚琴说青鸾舞镜,一下点明了这两人的本质。再如,元氏端坐宫中,手下密报瑚姬隐瞒身孕正合元氏所料,显其精明;继而田季安入内,旁敲侧击地说,去年有人外放,路上遭活埋,希望今年不再有。从侧面就透出了元氏恶行,且田季安竟无可奈何;随后空空儿处又报一次瑚姬隐瞒身孕之事,就道出了元氏和他是一伙。田季安获悉元氏谋害瑚姬,愤而持剑问罪,元氏淡定从容,竟拿他们儿子当人盾。无需凶神恶煞,尽显其横行霸道、罪恶昭彰。
完全无需旁白,无需多余的台词,这种凝练让剧情也若隐若现,既体现出了“隐”的意境,也留出了更多的时间给美好的镜头和意境。正如古卷残本,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当然,这部电影也不是完美无瑕。叙事凝练有时有点过,让观众猜谜。更为突出的问题是台词。文白夹生,本来就很难拿捏尺度,再用台湾腔念出来,完全看不出唐朝风韵,反倒有些搅乱了全片的气息。
摄影绝美,叙事极凝练,台湾腔略雷人。瑕不掩瑜,《刺客聂隐娘》无疑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品,隽永而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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