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滴滴金”

        “滴滴金,小爆竹,大花雷子响咚咚。”新年临近,那遥远的记忆似音乐,似缕缕淡淡的轻烟,柔柔地从天边飘来。闪闪亮的“滴滴金”又在我眼前啪啪地响起,像枣花。

        小时候,家境虽然很穷,但很快乐,有期盼。最盼望的是春节,而春节期间最大的盼点是放“滴滴金”。

        腊月二十八,父亲允许我和弟弟跟着去赶集。乡下的年集最是热闹,人流如潮,叫卖声,欢笑声,问候声.....汇成一首气势磅礴的新年前奏曲。集市上的摊位多得让人插不进脚,蹲不下腚。糖葫芦、小泥人、小人书、各式玩具、鞭炮......应有尽有。卖焰火和“滴滴金”的生意最好。我和弟弟蹲在摊前久久不肯离去,瞧瞧这种烟花,看看那种烟花,翻翻这匝“滴滴金”,动动那匝“滴滴金”。“滴滴金”的样式也多种多样,有长的,有短的,有粗的,有细的,有的是用报纸做的,有的是有白纸做的。老板不停地赶我们,我们的眼神就像被拉长了似的,紧粘在这些“滴滴金”上,恨不得把它们全揽入怀里。等到大人们买好年货,买上几包“滴滴金”和小爆竹,我们这才心满意足又恋恋不舍地离去。

         回到家,父亲把“滴滴金们”包好,小心地抽开家中唯一的一张比较“气派”的红色八仙桌抽屉,神秘的地把“滴滴金们”放入八仙桌的内洞里,然后上好锁,神情庄严地离去。我们的眼睛恨不能穿过抽屉,寻找到“滴滴金们”的确切位置。我和弟弟蹲在桌下,用手指在桌缝里扣来扣去,想找出突破点,摸出些来,先放为快。可桌子太严密了,我们只好很不情愿地放弃。

        往后那几天,我们觉得时间特别长,扳着指头盼天黑。到了,到了!春节这天下午最叫人快活:贴春联;给先人们上坟;挨近天黑,穿上新衣服,美滋滋来到父亲面前,接受新年的美好的祝福和教育。

        最后,父亲拿出钥匙,打开锁,敞开抽屉,拿出“滴滴金”和小爆竹。我那时的心情别提有多激动了,屏住呼吸,不停地搓手,眼睛一刻也不离开父亲的手。父亲一层又一层地打开纸包,动作很是从容。父亲给我和弟弟分得多,给妹妹分的少。妹妹嘴撅的老高。

        土灰色的“滴滴金”,头部黑黑的,硬硬的,尾部是一小节纸翼。纸翼很薄,无药,方便用手拿着。还没等吃完饭,我们就把“滴滴金”点上了。

        母亲一边包着年夜水饺,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我们放“滴滴金”。她说:“这落下来的花儿,真好看,多想一朵朵枣花呀!”

        我们先是一根根地放,后来不过瘾,用唾液润湿尾部,一排排贴在门上,贴在炕沿上,贴在锅台上。那啪啪的声音,现在想来,比世上的任何音乐都好听。这声音像汩汩圣洁的泉水从我们的眼睛里、耳朵里,一直流到心窝里。

       一会儿,有小伙伴来找,我们兴奋地冲出家门,摇着手中的滴滴金,唱着“滴滴金小爆竹,大花雷子响咚咚”,在山村的狭窄的街道上奔跑着。小伙伴们越聚越多,摇动的滴滴金划出一条条圆形的、椭圆形的、弧形的、规则的、不规则的银线,给漆黑夜晚画上了最美丽的图画,增添了最美好的色彩。

        不知谁提议,都把“滴滴金”粘在墙上放,几十条“滴滴金”整齐地排成一溜儿,银色的“枣花”发着轻响齐刷刷地向下落着,多像一条银色瀑布,煞是壮观。放完“滴滴金”,再放小爆竹,直到全部放完,才兴冲冲回家。

       “哥哥,我还有一扎。”半道上,妹妹把自己没舍得放的“滴滴金”举到我面前,我和弟弟可兴奋了,抱起妹妹转几个圈。可妹妹不给,连哄带威胁,终于拿到手。我们赶紧点上,贴在脸上,弓着腰,一扭一扭地走着,那浓浓的硝烟把鼻子、脸都熏黑了。

       回到家,母亲佯装生气,用手指点着我们的头,嗔道:“都成灰老鼠了”母亲往脸盆里倒上温开水,一个个给我们洗手洗脸。记忆中,妈妈的手是那么大,那么温暖。

       这时期的“滴滴金”在记忆深处快活地生长着,它就像一幅画,画着童年的快乐,画着童年的纯真,画着童年对美好的向往。

       “知一岁离聚,几多间阻,人生如梦寄堠驿。”童年眨眼即过,青春也在欣赏闲云野鹤之际飘然而去。

        这年冬天,母亲病重。大年夜,气氛凝重。母亲挣扎着坐起来,颤颤地说:“孩子,放滴滴金吧,我爱看。”我和弟弟弟妹妹对望了一会儿,立时心领神会,赶紧去村中小卖部买来许多“滴滴金”。因为怕呛着母亲,我们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上、墙上、大门上点上“滴滴金”。我们故作快乐地摇着,艰难地笑着。透过玻璃窗,我们看到了母亲沧桑而又神往的表情。

        “在炕沿上放会儿吧,我不怕呛。”征得父亲的许可,我们含着泪在在炕沿上放着“滴滴金”。“真好看,多像枣花呀。”母亲微笑着,慢悠悠地说。我突然心血来潮把“滴滴金”点着贴在脸上,弟弟妹妹也紧跟上,母亲笑了。妹妹赶紧端来脸盆倒上温水,说:“娘,给我们洗洗脸吧,我们脸脏了。”我们把脸紧贴在妈妈的胸前,她那瘦弱的粗糙的手,在我们脸上摸来摸去。我们的泪水伴着洗脸水在母亲手缝里不停地流着。

         这年的“滴滴金”在记忆深处沉沉地响着,它像一首诗,写出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写出了母慈子孝。

        前年,妹妹领着小外甥从遥远的东北回老家探亲。大年夜,我给小外甥买了几匝“滴滴金”。他在雪地上点了一根又一根,那银色的“枣花”和地上的皑皑白雪相互映衬,别有一番情趣。小外甥小手冻得红红的,就是不肯回屋。等他把“滴滴金”放完,手上、脸上、鼻孔里全是硝烟灰了。妹妹把他拉倒脸盆前,像老妈对我们那样把小外甥的手、脸洗的干干净净。小外甥把手中的水滴弹到他爸他妈的脸上,欢快的笑声在大年夜的夜空扬起。

        这年的“滴滴金”在记忆深处悠悠地响着,它像一首童谣,叙说着一代代的传承,叙说着生命的真谛。

         看西山斜阳,飘万缕遐思。陈年旧事,如烟如梦,可那如枣花的“滴滴金”总在心头响起,闪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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