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生活,万卷书万里路]2020年5月16日,周六,雨,连续1000天阅读日记第570天。
研究人类的苦难,一定离不开余华。他有三部让我读哭过的书:《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和《兄弟》。
今天读了大半天,把《许三观卖血记》和《活着》复习了一遍。
再次泪水涟涟。
最近,这方面的文学书读得不少:狄更斯的《雾都孤儿》、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三大本读完了。还读了人类学的,政治学的,哲学类的,只要是有关劳动者的苦难甚至是人类生活与生存的苦难的,我几乎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或囫囵吞枣或细嚼慢咽。尤其是《倾听底层——我们如何讲述苦难》里面也讲到了很多农业劳动者和下岗工人的苦难。
但我发现,所有苦难的讲述方式中,以文学对苦难的讲述最是让人触目惊心、感同身受。文学是通过个体的叙事,用一个一个的故事来讲述那些个体的经历,那里有最深刻的个人心理体验。按照刘小枫所写的《沉重的肉身》一书里的说法:“自由的叙事伦理学(小说就是其中一种)更激发个人的伦理感觉,他讲的都是绝然个人的生命故事,深入独特个人的生命奇想和深度情感,以富于创意的、刻下了个体感觉的深刻痕印的语言描述这些经历,一个人经历过这种语言事件以后,伦理感觉就会完全不同了。”
所以,今天我只想谈谈我印象最深刻的几本文学书里讲到的人类苦难。而且是本土作家写的差不多同一个时代的苦难。我想以此为切入点,来探究人类的最深最重最不堪承受的苦难究竟是什么。
先来说说我读这几本书时的个体感觉(或许我的这种个体感觉也是带有人性的普遍性的)。
《平凡的世界》这套书,应该是我读中学的时候就读过的。后来数次再读,几乎是读一次哭一次。读到孙少平对书的热爱,孙少安的农业劳动的无限艰辛,他们一家身处的可怕的贫穷我都会触目惊心。但是,这些都不会让我流泪。每次让我流泪的都是田晓霞的去世,他的父亲的悲伤,他的恋人孙少平的苦痛。年少的时候,我总是痛恨作者路遥,为什么要让这么一个好的女孩子离开世界。当然,现在我明白了,这本书里的田晓霞,除了死,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如果不是安排她的死亡,故事情节可能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再来说说《许三观卖血记》,我记得第1次读的时候,我是读哭了的。但只是特别感动的有泪珠滴落而已。这些年来,在我心目中,这本书里只有一个情节我印象最深,那就是他们一家过苦日子,没有饭吃只能每天喝一点点粥,孩子们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都不能走路了,只能躺床上。这时候,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许三观,给他们用嘴巴炒菜吃。这些,也只是感动,不会让我哭。
所以,我今天把这本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的时候,我是比较平静的。绝没有要哭的意思。
而今天,重读《活着》,我不仅是哭了,而且再一次泪雨滂沱。读到福贵的儿子有庆去世的时候,余华只是平铺直叙的描白,我却心痛得不敢看下去。读到福贵的女儿凤霞生孩子去世,福贵和他的女婿背着去世的女儿回家,我的眼睛被泪水阻隔,已经完全无法看清任何一个字。读到福贵的女婿去世,我的心苦痛的揪成一团,泪水情不自禁滚落,这时候,我其实已经知道了后面的情节,我知道后面还有福贵唯一活着的亲人——他的小外孙会去世,但这时,我不得不合上书,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再看下去,我会嚎啕大哭,会经历万箭穿心般的苦痛。
我把泪水模糊的脸洗净,然后,坐在书桌前在头脑里反复思考着:许三观的人生苦吗?当然苦,他那么苦,年少时父亲去世,母亲跑了;成家以后,大儿子却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后来,家里没饭吃,只能卖血给孩子们弄吃的;孩子生病生命垂危,没钱治,只能一次一次的卖血,给孩子治病……可我今天读他的时候为什么不哭呢?
孙少安苦吗?当然苦,小学毕业时那么好的成绩,却只能辍学回家,跟着父亲种田养活一大家子人。他因为家里穷,找不到老婆,当那么善良的可爱的润叶,想要嫁给他时,他却不敢接受这份爱情;最后,他的日子好过了,可年纪轻轻、跟他恩恩爱爱的妻子却得了胃癌……可,读他的故事,我也从来都不会哭。
又想到我自己。前段时间,我想以我作为一个农业劳动的亲历者,来描述农业劳动的艰辛,描写我们童年生活的苦难。可当我提笔时,我竟发现,在我笔下展现的,更多的反倒是欢快和甜蜜,那些当初的苦难呢?那些曾让我当时痛彻心扉、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跳出龙门、这辈子绝不做农民的苦难呢?它们去哪了?
经过这么一思考一对比,我明白了,我童年的苦难是实实在在的,那绝不是记忆的扭曲和夸张。但,为什么回忆里的却不是这样呢?为什么当时的苦难又是可以忍受的呢?因为,有人跟我们一起承受苦难,我们去扯猪草,去山上砍柴,去捡蘑菇,我们一起插秧,一起割稻子……这一切,我们不是单打独斗,相反的,有亲密无间的同龄伙伴,有最疼爱我们的父母,有同出同进的兄弟姐妹。
苦难,当有人分担有人共享的时候,它就变小了。再多再重再深的苦难,也变得可以承受了。
所以,许三观很苦,但是,他有最亲密的妻子,三个可爱体贴的孩子,他们无论在他什么时候都对他不离不弃,鼎力支持他。尤其是他那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子一乐,却是他最贴心的。这份天道伦理,这份情感支撑,足以支撑他一次一次的卖血谋生。
所以,孙少安很苦,但是,孙少安有深爱他的奶奶,理解他的爸爸妈妈,崇拜他的弟弟妹妹,更有曾对他深情以待的润叶和无条件支持他 、爱他的妻子,以及可爱的孩子……拥有这些,天大的苦都不成为苦了。
孙少平很苦,读书时他是班上最穷的孩子自卑到了骨子里,后来被迫回家务农,他在工地打工时背上的皮都烂了……这种肉体上的苦在路遥的笔下让人觉得简直难以想象难以接受。但是,孙少平都觉得可以忍受。因为,第一、他有书,书里提供了一个异域、别样、广阔的、绚丽多彩的时间和空间;更主要的,是他有奶奶父母兄长弟妹的深切关爱,还有和田晓霞的惊天动地的爱情以及师傅一家人的爱。
同样的,当你的苦有这么多人能够看到,能够感觉到,能够跟你一同苦,苦难也就变小了,变得可以承受了。
而福贵就不同了。所有人读到余华的《活着》,几乎都会哭。因为,福贵不仅肉体受苦,更重要的是,他的灵魂受苦,他的精神受苦。他最挚爱的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直到最后只有老黄牛陪着他。他只得在老黄牛的身上,把自己亲人的名字一个一个的念出来。但越是这样,越是让我们感到凄凉和悲痛。
因为,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那部电影里,同样是在监狱呆了四五十年的两个人假释出狱,那个黑人瑞德走上了新生,去太平洋的小岛上寻找早一步出狱、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好朋友、剧中的主人公安迪去了。而那个老图书馆馆长老布假释出狱之后,只盼着他在狱中天天饲养的那只乌鸦来看他。然而,乌鸦终究不是人,它不懂人类的情感,从来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于是,老布只得选择上吊自杀。
两个相同处境的人为什么结局截然不同?因为,他们唯一的差别在于,一个有人在外面等待,有情感的滋润和呼唤。而另一个,没有跟人建立关系,只跟动物建立了关系。
福贵,到最后也只能牛建立关系,他把他的情感都倾注在牛上面。然而,我们对此只能深深的叹息。
所以,读到这里,谁能不哭呢?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纠结,世间的苦难里,肉体之苦还是精神之苦最不堪忍受?
今天,我们似乎可以得出答案,世间最苦是精神,果真如此,概莫能外。
难怪,幸福心理学家们总是说,人世最大的幸福,不是占有数不清的金钱,不是宝马别野,而是,当夜半3点你想一诉衷肠时,有多少人愿意耐心的倾听并陪伴你。这样的人越多,你的人生才会越幸福。而倘若你的生活中没有这样的人,那么,就算是金钱万贯,位高权重,振臂一呼云者百应……你也是不幸福的。
这么说来,我们多少人拼命努力的方向,竟是错的!
佛教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倘若方向错了,我们回头转身立正吧。
世间最苦是精神,那么,世间最幸福的,一定也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