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日记

A

  这年代还真有人会写信!我迫不及待的拆开这信封。不,他不单纯是为了写信,因为信纸里夹着一枚花瓣标本,枯黄的瓣叶还保留着一抹残香。纸上,娟秀的笔迹写着短短的两行字: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

  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仍旧是诗句,我不懂他要表达什么,只记得“弦上黄莺语”是王国维评价过的佳句。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他是一名外班同学,因为对文学的浓厚兴趣修读了我们班的专业课程,在我们的课堂上,行为怪异,沉默寡言。起初,老师在给我们分配小组时,他被分配到了我们小组,但由于互相不认识,他还一直没有找到组织。

  一天上课,我正听着课,突然,他转过头来问我:“同学,讲到多少页了?”

  面对陌生的面孔,我一开始很诧异,突然想起,我们班就只有一名外班学生,一定是他了。于是我问道:“你就是xxx同学吧?”见他点了点头,我继续说,“你是我们小组的组员,下课你赶紧进我们的讨论组。老师在讲关于小组活动的事情,很重要,你可不要不听。”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难堪,小声地说:“这门课太难了,我听不懂。”这时,我注意到他一直没有认真听课,一会儿看课外书,一会儿在草稿本上画着什么。这令我很气愤。

  “你既然选了我们专业的课,就应该知道可能会有难处,而花时间花精力来听课,却因为一点小小的困难就放弃,不觉得很不值得吗?”我说。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更难堪的低下了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挪来挪去。这使我更加恼怒,我问道:“你不好好听课在纸上乱画什么呢?”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在填词。”说罢拿开了一直遮掩着的手臂。

  凌乱的草稿纸上不失秀丽的行书让我眼前一亮,心中不禁泛起许多怜悯。我说:“你这么爱好文学,那我课后辅导你吧。”

  他埋着头嘀咕了些什么,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但似乎是答应了。值得庆幸的是,吃完午饭,他就加进了我们的讨论组,问道:“那位能帮忙的小姐姐在吗?”就这样,我们约好当天下午在图书馆辅导他学习。

  在图书馆见面的时候他并不像课堂上那样害羞,他很自然的坐在座位上,一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手边摆着一沓如《人间词话》、《花间词》等我们熟知却并没看过的书。我来到他身边时他还没发现我,这时,他笔记本上那飘若行云、潺如流水的缀笔连篇令我惊叹不已,再看到他孱弱的身躯,心中满是波澜。

  他很瘦弱,我不会忘记在车站重逢那一幕。他低垂着头,面部阴郁,戴着耳机,时而拿出一只手像指挥家一般挥舞两下。而当他缓缓抬起头的时候,那娇翠欲滴的眼神把我惊呆了,令我无法不生悲悯。那时,我向他伸出我的手,而他终于顺着手臂,把我紧紧地抱住,甚至让我有些疑惑。我问自己,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一步吧?但忽然想起他写给我的那首凄美的词,我想,我伸出的手就代表接受了吧。令人无法忘却的是拥抱时的瘦骨嶙峋,几乎是一堆骨头都贴在我身上,还有发热、颤抖的身躯,如同一个重症病人。

  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高中毕业聚会,那个班上最有才气的少年,幽默风趣的开心果,在烂醉中也露出了那般神情。回忆突然绽开,这两个完全不搭调的人儿,在此刻却如此相仿。

    我也是三生有幸,高二刚分完班就与那位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同桌。

  “你好,美人儿,你的花可真美。”刚开学,大才子就用他自诩为意大利小哥式的幽默与我对话。

  “这是百合花,我很喜欢。你也喜欢吗?”我礼貌地回答。

  “哦不,我不喜欢,我还不喜欢你……”看着我一脸疑惑的表情,他又嬉笑着辩解说,“我的意思是,你和花儿一样美。”

  要不是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正在热烈地追求我们年级的另一位女孩,我可能会一巴掌扇过去。

  好在我们每两周都要换一次座位,以小组为单位,所以我们会有两个同桌,他是我的右同桌。谢天谢地,我的左同桌是一个正常人,当我橡皮掉了的时候他会弯腰去捡,而不是拿出一块亮闪闪的崭新橡皮欠揍地说:“错过,是为了更美的遇见。”难怪他追求一个女孩一年了都没成功,谁要是接受他,一定是梁静茹给的勇气。

  在新的班级,他是舆论的焦点,我也听说了许多他以前的故事。他的才气是因为他写诗,还有在语文考试中用文言文写作文,被我们年级最严厉的老师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那声音整栋楼都听的见。当然呢,他没有气馁,而是死性不改,热衷于用他那鸡爪般凌乱的字写诗。他写了一首很长的情诗,像《长恨歌》那样,用稿纸写了整整两页。据说那位女孩仍然保留着这珍贵、虽然也很丑陋的文字。这都还没什么,宿舍里的闺中密语时不时会涉及那些让人开怀大笑的事情。情人节他在女生寝室楼下大喊“xxx我爱你”,并弹吉他唱歌;他在班级元旦晚会上演唱,在唱到最后一句时来到她面前,单膝跪地举起一只超大的棒棒糖;他用那满嘴甜言蜜语,一天24小时不定时表白,直到她找老师要求把他俩的座位调开,与他同桌让她根本没法学习。虽然好奇心驱使我去了解那些事情,但我讨厌室友们不负责任的嘲笑——你们没跟他同桌过不知道有多痛苦是吧!更何况,这一年一晃就变成了三年。几个月同桌,一年同班,三年同校,他始终火热地追求着她。毕业聚会上,他痛苦的神情,在大家的欢快中格外凸显,让人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诗人——我十分乐意这么称呼他们——就是他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共同点了吧。他很喜欢诗词,尤其是词。每个周末,讨论组里都能看到他发的诗句,或者是书上看到的,又或者是他自己写的。有时候,他也会畅谈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些句子。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我并不是很了解古诗词。直到有一个周末,他给我发消息说他最近身子发颤的厉害,无法正常学习。当时我回家了,并没有来得及回应。到了周一,我们该在图书馆见面时,他却没在。这样的不回应,我已经习惯了,尽管这总会造成不好的结果。但总应是对方的错吧,我确实是因为太忙才忘了回应。倘若就因为这,他选择了挂科,选择了离开我,那也太玻璃心了。

  帮助了他半个学期,我也会对自己的成就满怀期望,我也会试图改变他,我帮助他参加小组的讨论,与组员一起共进晚餐。我们给他讲故事,也听他讲诗词。而我质问他为什么要放弃考试时,换回的却是沉默。

  收到花店送来的一束百合花,令我很惊讶。花里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他秀丽的字。

  “临江仙•张泌

  烟收湘渚秋江静,蕉花露泣愁红。五云双鹤去无踪。几回魂断,凝望向长空。

  翠竹暗留珠泪怨,闲调宝瑟波中。花鬟月鬓绿云重。古祠深殿,香冷雨和风。”

  可喜的是,凄美的离别又立刻变成了重逢。在我放假回家的那一天,我在车站遇见了他。尽管目的地不同,我们却是同一次列车。

  看到他痛苦神情的那个瞬间,我竟不知如何安慰。话在嘴边却迟迟不敢说出口,我真想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你们诗人的世界就有那么多痛苦吗?你们诗人的痛苦就真的比普通人多吗?”

  我应该预料到一些什么,我想起老师和我们讲过一些有才华的学长学姐,他们妙笔生花,才貌兼备,可却偏偏不善言语,不善交际。我应该注意到,最后那几次课,他从每次坐的前排躲到了最后排,几乎整节课都趴着,在草稿本上比划着,从未抬起过头……

  我也应该注意到,他曾经在讨论组里发过那么多诗词评论。那首《临江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词。他说:“上阙的那些景物,一开始只是孤零零的图画,是画纸上的泪珠;只是“魂断”、“凝望”二词,让那些泪珠忽然倾泻如雨。这词似写相思,又不似写相思,江上烟波、焦花含露、长空万里,这些身边事物,哪个不动人情?一个人在深深古殿调瑟听风,这画面自然是香冷的,香是孤单的自我审美,冷是孤单的寂寥落寞。”

  被他紧紧地抱住时,什么伤心的和生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用最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自暴自弃什么,因为要走了就放弃考试吗?你还会回来的,我等你。”

  上车前,我们挥手道别,而我的心思却不能平静。我的举动让我感到一丝不快,我还并不曾想要这样对他——我还不曾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说“我等你”。这绝不是我想要的,原先,我决定要放高自己的姿态,不让下一个人这样伤害我的尊严。但就像那意大利小哥式的幽默一般,这件事让人无法防备,不知不觉的落入他的圈套。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他让我感到徒劳无功的挫败,也让我感到一种卑微。

  我强迫自己去看风景,逃避这恼人的回忆。两次生命难以承受之痛叠加在一起,谁能承受得了?我想跑到他的车厢去找他哭一通。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我还不会卑下到这地步!他喜欢把孤单挂在嘴边,也许现在这种感觉就是孤单吧。

    我失去我的挚爱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的,是从我自己开始的。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就像当初不会相信那位调皮捣蛋的右同桌会坚持三年一样,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我正将要失去我的爱情——我温柔体贴的左同桌。

  漫长的暑假,将近三个月,我们没完没了的每天闲聊,话题很快被聊完了。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聊天时间变得稀疏,有时候夜里都忘了道晚安,或者是忘了回复他的晚安。

  “在干嘛?”这是一个小时前的消息了。

  “看电影,刚看完。”

  “约你看电影你不去,非要自己看把我晾在一边才舒服?”

  “我上一天班老累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在家无所事事?”

  “可我要回老家了,回老家之前想见你一面不行吗?”

  “你要见就过来呀,没人拦你。再说了,回老家而已,又不是永别。”

  “我可能会从老家直接去学校。”

  “什么?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面对我的火冒三丈,屏幕对面是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打破了沉寂:“反正你不是觉得,又不是永别。”

  我没有回复,又是片刻的沉默。总之,我很生气。

  他又打破了沉寂:“我觉得,我们这样子很没意义。”

  “嗯正好,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还来不及思考,消息就已经发送出去了。实际上,我并没有说错,这个暑假过的太慢,慢到感官已经迟钝了。窗外的蝉一个劲儿的叫唤,和我们一样无法忍受这漫漫长夏。也许,两年过去了,感情已经过了保质期了。但这不是我的错,是他先点燃的导火索,他不该把他回老家的事儿瞒着我,他这么做只能证明他也不想继续了。他应该来找我,等我下班的时候一把抱住我和我含情脉脉地诉说,然后去看晚场电影……我哭了,直到现在我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哭。我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因为他可能不会哭,我感到很没面子,很卑微……

  是的,我要抬高我自己的姿态,我绝不会让自己再次卑微。我——才不要想他。

B

    一路高铁转地铁,渐次远离闹市区,错落无序的住宅区映入眼帘。盛夏,一路蝉鸣不已,拖着行李,转过几个绿荫葱葱的小巷,便到达了地图上的目的地。满头大汗已使我无力去办入住手续,瞧见拐角有家咖啡店,便走进去歇一歇。幽暗的色调,弥漫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气息的黑管和钢琴声,仍无法平复持续杂乱的心境。

  打开手里的《花间词》,总是几首离愁别绪。

  “记得那年花下,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读到末句,竟潸然泪下。

  旅行,本是一件乐事,何况是带着对远方的向往,对自由的憧憬!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无法平静。

  这段奇妙的艳遇,开始于一门我完全不在乎的课——文学课。这种课程对我来说绰绰有余,我早已饱读诗书,只是想听听系统的理论罢了。只不过,我的心境太过于糟糕——在大学生涯的前两年还不至于这样,我几乎为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感到害怕、颤抖。也许是因为文学专业的女生太多—— 与女生交流总让我如芒在背,哪怕只是坐在她们中。我坐在最前排,总是挤满了人,这让我无法维持好好听课的初衷。是的,我压根就没法认真听课,这门课给我的压力一点点变大,几乎要让我放弃。

  可只是一次不经意的问询,身边的那位女生便愿意帮助我。我甚至相信,这是我本人的某种独特魅力——我可以确定我有某种魅力,曾让一位萍水相逢的姑娘对我怜爱有加。且我无法拒绝,我彼时已经到了生存尚已困难的地步。又或许只是怜悯吧,女性总是更慈爱。

  可我做出的选择一定夹杂着某种不纯洁的动机——我完全可以拒绝,我完全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只是,我仍然向往交往。

    窗外忽然乌云密布,树叶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天色已和咖啡店里的灯光一般暗淡,稀疏的行人变得匆忙起来。当然,夏天下暴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兴许还能下冰雹呢!这个时机在室外吹吹风是最舒服不过的了,不过,室内已经够凉快了,我也没有动身的念头,继续沉入回忆中。

  前不久,因为身体反应剧烈,我做了几张心理自测量表,结果很令人失望—我有一系列中度偏重的负面情绪。但我想我并没有过度的心理障碍,即便是在与异性交往上。这世界异性很多,出租车司机、餐厅员工、好心的指路人……尽管在课堂上,我的表现很反常。我想这涉及到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我想到,我小时候便有这种情绪:当别人说我娘炮的时候,或者嘲弄我像个女孩子的时候,我会很愤怒地辩解;后来,我逐渐变得讨厌涉及性别的话题,当人们说着“男生怎么样,女生怎么样”此类的语句时,我便会暗暗不愉快。

  我最后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男性与女性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他们同时隶属于人这一大类。可剩下的事情呢……我想,我们挂在嘴边的是人人平等,既不是男男平等,也不是众生平等。作为人类,我们还是把我们最饱含激情的正义感赋予给了全人类。只不过作为人类的一半,这种正义感兴许是残缺的……

  “嘀嗒嘀嗒……”拍打着玻璃的雨声越来越大,路边的汽车一个劲儿的警鸣,屋檐下避雨的行人也挤成了一团,我意识到似乎已下起了冰雹。这天降甘露打在地上,升腾起一团团水雾,遮挡了人们的视线。隔着窗户仿佛还能听到把冷水泼进油锅声音,也能感受到那种戏谑般的凉爽。

  “久旱逢甘露。”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几个字。也许我只是孤单地自我沉思久了,才会有此心病,我仍记得几年前就有着很要好的异性朋友。但这个念头十足地经不起推敲,因为那个朋友……我想我爱她,日日相处、交谈、嬉闹,这样很容易动感情。可若动了感情,事情就会复杂很多。倘若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对我说,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接受——我怎么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

  可那天,我真正说出口的却是:不,不要选我,我一无是处,我成绩不好,文笔不好,我很笨,我有身体疾病,还神经敏感,总之,我一无是处!她表情的变化如同篆刻在我心,从一点点不满与懊恼,到冷静,再到绝望的哭泣……

  男性的思维着实不一样,在我这个年龄,我会想工作,我会想房子,我会想挣多少钱才能给她幸福。可不只是这些,我只是为了拒绝而拒绝——我,其实就是神经质。


  我讨厌爱情,自打我懂事以来,我被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去做一位护花使者。下雨时给女生撑伞、吃饭时给女生买单、逛街时给女生提东西、天黑了送女生回家……可难道不应该一辈子只对两位女性做这样的事情么——我的母亲和我的妻子。我会对我的母亲和妻子心甘情愿地付出,是因为她们对我的付出是无法估量的。

  我只能有一个挚爱,只能向一个人献出真心,这是为人的尊严!

  可我却处处忤逆,并不是那些日常交往中的礼节小事,而是在成为一名护花使者时,我失去了心智,任凭自己的行为被一股冲动操控……

  我想这只是性的问题,只需看看身边有多少护花使者就知道了。从高档酒店迎宾员,到出租车司机,面对同性,他们有时爱理不理,面对异性,他们却尽职尽责、呕心沥血。而女性也是这样,她们十足乐意被这样的关爱所包围,享用绅士们优质的服务,而对于同性无差异的服务态度,便满心不愉快。这行为的背后,就是赤裸裸的性嘛!都是那可恶的生殖器,把人变成了这种丑陋的模样。

  我相信真正的爱情,在不知不觉中,在日复一日的欢笑和慰藉中,带着满脸羞涩悄悄地走进。悄悄地说一些甜言蜜语,悄悄地拉起小手,悄悄的在校园的角落里行走。女生们在一边走,而同桌们在后面跟着。这样的爱情没有任何不纯洁的动机,只是简简单单的,言语相慰藉,精神相依凭。

  可我仍然选择了拒绝,因为,这件事我无法用心智判断。

  在图书馆相识的分分秒秒,也在瞬间吞噬了我的理智。两年,起码有两年,我没有这样接触过异性了——这么亲密、这么专注、这么专一。我渴望与她交谈、与她交往,而比起直接交谈,我有我更有用的方式——暗示。尽管很明显,在一个讨论组里吟诗作赋让她看见并解读我暗藏的信息,简直是痴人说梦,但话说出口时,总有一种满足感。

  日复一日的忧思与创作也是优哉游哉,我甚至已经对这种若隐若现的痛感成瘾,不过另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令我感受到恐惧。

  那是在一个晚上,我们已相处了一个下午,并一起吃了晚饭,因为晚上仍然要一起学习。从离开图书馆开始,她便满嘴家常话不停,她一向如此——女性一向如此,我着实希望这个物种能够志向远大一点。或者说,稍微多愁善感一点,她讲不幸往事时还满脸喜悦令我不解,这就像别人不理解我总会好事伤感一样。吃完饭,我们并没有原路返回,她带我走向了校园的另一边。我在路边思考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是否理智,或是被冲动支配,这时她已消失在了某家店铺里。我意识到我跟丢了,突然有一丝懊恼时,一株香气浓郁的鲜花出现在我眼前。

  “我最喜欢的百合花,送你啦!”

  月光下,她的笑颜那么美,我突然想亲吻她,拥抱她,紧紧地抱着不松开。

  理智战胜了冲动。我想,也许还可以等等,说不定她会轻轻地靠在我肩上,或者悄悄地拉起我的手……那晚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她回宿舍,也是我大学唯一一次送女生回宿舍。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也没有,我也没有。我拎着这株孤零零的百合花,一个人在湖边听曲子,十五的圆月把湖边的一切都染成了冰冷的银色。

  我想这其中也有一股挫败感,这证明我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自我魅力并不是那么起作用;又或者她也在等什么。直到清醒些许我才意识到我的胡思乱想,竟然是这么龌蹉。只是一株花而已,我便如此颜面扫地。

  因此,我选择了离开。实际上,并不是很彻底。短暂的离开让我心慌意乱,原已有些身体发颤的症状更加明显,我甚至因不能下床翘了所有课程——除了有她的那门课。

  诚然,时间会抹平一切。呵,多少人的幸福被岁月抹去,而我们——诗人,却静候岁月带走我们的伤痛,留下永远不会贬值的篇章!

  讽刺的是,刚刚离别便迎来了重逢。在车站,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她悄悄地出现在我面前,伸出了她温柔的手。那是我第一次和女生拥抱,用那样的方式、那样的心情,贯通躯体的暖意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那一天,百合花的馥郁弥漫在整个车站。

  不知不觉间,雨已停了,天空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晴朗与炎热,街道被洗刷一新,一排排树叶含着雨水,闪烁着荧光。

  她那天在我耳边说:“你自暴自弃什么,因为要走了就放弃考试吗?”她还是太不了解我,她还是一点诗词也没有读懂。

  可她却说:“你还会回来的,我等你。”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继续翻我的《花间词》,看到了这样几行,我忽然想提起笔,给她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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