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是暑假,天空上的太阳不断地放出金色的阳光,老家门口两棵树上,蝉鸣如雷。老家的大门,与其说大门不如说正门,因为这个门实在是小了点,几乎与围墙齐高,青石做的门墩早已被岁月打磨的十分光滑,一块木板截成两半做成了门板,当然,这两块木板如今也是饱经风霜了,我想,如果它是个人的话,我至少也得叫声爷爷了。不过当时的我还想不了这么多,只是满怀欣喜的叩开大门。
门开了,我最先看到了一只狗,我盯着它,它盯着我,仿佛审视陌生人一般,然后突然冲我大叫,我忘了,的确,那是第一次回去,我是个陌生人。这时候,右边的用黄土砌成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蓝布衫,戴着蓝帽子,下身穿着灰布裤子和绿布鞋的老头,他人很消瘦,又有点驼背,但是瘦的很精神。他先是冲着狗喊了两声,让狗别叫,可是狗不识趣,还是叫,然后他拿起旁边的木棍,举高准备打它,狗一看这架势,软了下来,但还是盯着我,像随时准备扑过来一样。二爷看我害怕不敢进来,便过去踩住狗链子,笑道:“嘿,娃儿,进来吧,它只会叫不咬人,不碍事。”听这话,我就快跑进去,后边的爸爸叫住我并笑了笑说:“这是你二爷。”我摸摸头,想我怎么多出来个爷爷,爸爸哈哈一笑说:“你爷跟他是弟兄俩,你爷是老大,这个爷爷排老二,所以是你二爷。”我明白过来,道声二爷好,二爷笑了笑说:“好孩子,好孩子。你跟你爸一样,也排老四,又是一轮,哈哈”我爸听了也笑了笑,还小的我见他们笑了,我也跟着傻笑。这就是我跟二爷的初次见面。
随后的日子,由慢变快,回家的日子也由多变少,但是每回回家,爸爸总是让我去跟二爷道个好,我也只能道个好,因为二爷话比较少,几乎每次见他,他都在抽烟,在加上不喜欢闻烟味,总是草草结束对话。于是跟二爷的对话几乎成为了一种固定的模式。
二爷好,我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上几年级啦?五年级了。
好好读书啊。
嗯,二爷我去找我哥玩啦。
嗯,去吧去吧,好孩子。
虽然每回反复如此,若变化的也只是年级更替,但不觉有什么乏味,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爸爸和叔叔伯伯们也许跟二爷有得聊,回来了总要去二爷的房子送几盒烟,聊上个半天,即使不话说,几个人抽着烟,坐也能坐个半天,脸上也都挂着惬意的笑。
有一年冬天,回老家,推门进了二爷的屋子,屋子里用土砌的火炉暖和了整个房间,这时二爷咳嗽两声,看来是感冒了,他看到我来了,便缓缓坐了起来,把厚厚的棉大衣批在肩膀上,笑着问我:“四娃回来啦,呀,又长高不少。”我腼腆的笑了笑说:“二爷,你这真暖和。”他先是笑笑不说话,然后开始取出身边的烟,熟练的划了根火柴,点上烟,开始习惯的抽了起来。那时候,我突然不感觉烟味呛鼻子了,只是问了二爷为什么不用火机。二爷笑笑说:“用不惯用不惯。”我说:“那二爷,你这只抽完,我用火机给你的点一个。"二爷连连叫好,我看他上一只抽完了,我立马拿起打火机,兴致勃勃的要给二爷点烟,当我点开火的时候,不巧,一阵寒风把门给吹开了,火断了,二爷伸出手,牢牢的把风挡住了,说了一声,再点,我按动火机,这回,火焰笔直的冲出来,我开心的笑了。二爷也笑了起来。随后我把门关起来,二爷打了两个喷嚏,我说:"二爷,你感冒了,得去看病。"二爷说:"小病小病,柜子里有感冒药,你帮我拿过来。"我从柜子里取了药,二爷说了数目,我拿出来几颗,给了二爷,只见二爷直接把药放嘴里,然后开始嚼了起来,我惊讶的合不拢嘴,第一次见干吃药的,还不是吞,直接去嚼,二爷看我惊讶,只嘿嘿了两声,然后咽下去,随后继续抽烟。到了晚上,我回自己屋子睡觉,妈妈好奇的问我,怎么去二爷那里那么久,我笑了笑说:“二爷那暖和。”
二爷除了少说话,爱抽烟之外,还会种地,养猪,编框,编簸箕,样样都行,手艺很精湛,家里的竹筐,簸箕,都出自二爷之手,而且多余的有的送邻居,再多的就卖出去,总能卖光。但是有一样东西,让我没想到二爷也会做。那会应该是高中,学习任务重,便很少回去,记得那次回去,直接先去二爷的屋子,想跟二爷道声好,在外边看,里面光很暗,进去后,心里一惊,最先看到的是一口崭新的黑漆漆的,甚至黑的发亮的棺材,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棺材,整个棺材放在房间的中间靠右,占着房间将近四分之一的空间,可是给我感觉,它仿佛要把整个房间吞没。然后我发现棺材是开着的,我快步走过去,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走进了看看,空空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回过头来,二爷从院子外边走过来,我直接问道:"二爷,这怎么有口棺材?"二爷笑笑说是他做的,我继续问:"给谁做的?"他声音沙哑起来又很轻松地说:“当然给我自己预备的啊。”我连忙说:“二爷,你身体好着呢,干嘛做棺材嘛,还放屋里。”二爷说:“不行啦,上岁数了,老了,活不长了。”我着急了:“没有的事,二爷不老,能活一百岁呢!”
一个月后,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上完学回到家,妈妈沉重的对我说:“你二爷上周去世了。”我一听,心里一紧,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说:“怕耽误你学习,你二爷也想让你好好学习。”我回了一句:“不能送他只能去给他上坟了。”然后回到了房间,眼角湿润了。二爷生前孑然一身,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活着,去世之后,棺材都是自己做的,不让家人操心。听到他去世,我真后悔没有多去找他聊聊天,了解了解他的过去。当然也可能不了解会更好吧,但是人已经去了,只可惜的是再也不能为二爷点烟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