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婶婶就在廖屋拖着右边的病退一跛一拐的忙家务事。婶婶像七十年代大多数农村妇女那样,穿着蓝灰色的宽襟上衣、阔腿裤,长年累月超持家务、种田;遇到农忙播种前翻晒泥土的日子,她得像耕牛一样在前面拼死力拉犁,叔叔则在后面使劲的推犁。现在想想常人都难以承受的劳动,婶婶是怎样拖着病腿在劳作?没办法,六七十年代生产力非常落后,一个二十多户人的村子只有两头耕牛,轮不过来,要想赶在最好的日子播种下去,就得用人力来搭救。
叔叔脾气不太好,对婶婶和孩子严厉。童年的时光我几乎没有看到过叔叔的笑容。更别说爱抚他的孩子。倒是我的父母长年两地分居(父亲在广州白云山东平农场工作)每次父亲回家团聚,我们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那时我应该是三到七岁的年龄,每次父亲回家,由于很少见面,刚开始那两天,我只敢藏在门角背从门缝里看父亲,等父亲多住两天才慢慢亲近。可是每次父亲走远了,心里是满满的自豪与牵挂;哥哥长我三岁,懂事一些,和爸爸很亲。最记得父亲最爱买(也许微薄的收入只能买吧)鱼露(一种酱油一样的调味料)回来分给兄弟四家人。看到父亲回家,爷爷很高兴,本来慈爱的脸上几天都合不拢嘴。那时候,朦朦胧胧感觉到父亲应该是整个家族的主要经济来源,一大家子需要用钱的地方都是父亲来解决。有一年春节父亲回来给我买了一件嫩绿色的灯芯绒上衣,一村的女孩子都羡慕得不得了。
婶婶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把三个子女拉扯大。当年我们离开家乡来广州生活,婶婶还不到三十岁,她额头上的皱纹甚至唇纹都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每次回家乡,我都能感觉到婶婶在逐年衰退:逐年褪色稀疏的头发,越来越深的皱纹都在诉说着生活的不易。生活在寂寞中翻过了四十年,我们在广州过上了小康生活。婶婶的三个孩子相继成家立业,大女儿女婿在镇上开汽车修理店,兼职在家里种水稻花生,粮食和食油自供自足,老二两夫妇在中山打工,老二媳妇还是单位的管理人员,这几年年薪十万元左右;小儿子也在广州奔上小康生活,媳妇是公办教师,他自己开出租车,儿子今年高考,有私家车,两套房。按理说,这会儿婶婶该享享清福了。
婶婶操劳了大半辈子,还是每年两轮种水稻、花生,常年供应儿子们的米缸油缸,过年过节寒暑假的走地鸡。叔叔还养了母牛,两三年就卖一只小牛,家里还养两头猪,每年过年前都多一笔收入,这些收入多半都补贴了儿子们和在家婶婶照顾的大儿子的两个孩子。
我的家乡情结比哥哥弟弟深很多。自从二十年前我学会开车,每年几乎都回家乡廖屋探亲小住三两次。这期间,我也见证了婶婶家经济的改变。捌年前,由我父亲牵头、弟弟负责的堂兄弟九人出资的廖屋面子工程竣工之后,婶婶一家都住上三层的小洋房,叔叔负责看守隔壁的老屋。按说,婶婶一家也算幸福。但我每次回去,或者偶尔的电话问候,总感觉婶婶还是很操劳。而且知道了她这几年左腿腰部以下到膝盖痛,一年比一年严重。
月初的五一假期,婶婶搭回家探亲的儿媳妇给我送来蜂蜜。出于礼貌,我打电话回去多谢婶婶,并问候她近期的状况。电话那头,婶婶诉说自从去年年底以来腰椎以下到膝盖越来越痛,走路越来越苦难。刚好侄女侄女婿回去办事,我就建议婶婶一起出来广州看医生。
那天刚好与翠微喝茶,她提醒我婶婶看医生的责任交给他的儿子,我才意识到事情不是你想帮人家他就领情。看过中山医骨科唐医生,他根据婶婶的讲述与2016年底在河源拍的MR,诊断为:渐行性腰椎孔狭窄。婶婶说现在走路十分钟左右都很辛苦,要找地方坐下休息。唐医生告诉她这个病以后会越来越行走不了,建议住院检出,有必要做微创手术。入院后,做了各项检查,医生准备手术。那晚堂弟弟急急忙忙打电话来,今天早上陪唐弟弟见主治医生,分析的很详细,微创手术治疗是最好的,2万多元,三天就可以出院。后来回到病房告诉婶婶情况,她就说不做手术、担心。他的儿子竟然一句劝说的话都没有说。老是说:由得你。
扯远了,我是想说有爱的家庭(原生态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长大后幸福感更多。我父母都是领工资的人,抚养我们姐弟三个孩子,按理说我们应该生活的不错。可以在童年乃至少年的记忆里,我们家经济一直比较拮据。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家从1976年搬迁来广州农场,除父亲之外我们都还没有上这里的居民户口(那时只要有居名户口,才可以按月分配到粮票、肉票、布票、煤票,总之什么都得凭票),没有居民户口,样样受贵,样样缺乏;更重要的是父母都要照顾家乡的亲人;父亲每月往老家寄钱给爷爷抚养我哥,还要适当帮补一大家子;妈妈每次发工资都往外家寄钱帮补外公,还要每个季度掏钱抓药给患癫痫的侄女。两个家族用钱的重担都压在父母身上,他们每次发工资来都关起门来划算、甚至吵架。童年的日子清苦,但也充实快乐。父亲会在闲时讲寓言故事,讲家乡的事,讲收音机里听来的事,周日偶尔在家里磨豆腐、磨米浆做米糕,还会用自行车搭我和弟弟去白云机场看飞机。
经历过清平日子的人,更懂得感恩与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