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文锋
五月第一场会说话的雨。
这是五月的第一场雨,从四月下旬就开始酝酿,犹抱琵琶半遮面,怕是害羞的不行,轻语如丝慢慢落下。昨天傍晚时分就开始从布满乌云的天空落下,一丝一丝的,左右摇摇晃晃、弹弦和声似得跳跃,桥栏在橘红色的光影里入睡,万家灯火映在天空,落在河面上,灯影和光影都幻化在雨丝的温柔里,夏夜的蛙声刚刚消褪,似乎知道着一场雨要来,池塘溅起水花,惊扰了蛙鸣情歌。我踩着八九点钟的灯光,在僻静明洁的河岸前行,家在雨幕中河之对岸,像一座灯塔。
雨就这样不紧不慢地飘着,晃着,丝丝缕缕地下着。
清晨的风很轻,雨一滴两滴落下。似乎说了一夜悄悄话,现在有些疲惫了。世界真干净,翠绿翠绿的,嫩芽儿一簇一簇,着了雨的魔一般,拥趸在清晨的柔光里,清新宜人。我看那鲜红的石榴花,于浓绿中释放娇艳的火,雨嵌在花瓣儿尖尖萼尖上,晶莹欲滴,是花燃烧了绿叶,是花燃烧了季节。它们在相互倾诉心声,滴咚,滴咚,沾满泥土的落叶,不情愿地抿起干裂的唇,一脸幸福地躺在松软的草皮上,任凭雨滴拍打吭吭的肚皮。
池塘的荷花四月就开了一小朵,五月才开了两朵。谁知料峭的春,乍暖还冷,荷花竟也浮出氤氲的水塘,亭亭地自个儿绽开,粉黛绝色,高贵优雅。是要和这一场雨恋爱,还是不肯春的离去。两朵浮萍花自开,潺潺的水流,汩汩地流淌,絮絮叨叨,叮叮咚咚,荷花跳舞,萍水弹唱,一群青螺挤挤挨挨地攀附在瓦缸边,石坎旁,沉醉于这烟雨荷花的池塘深处,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雨不停地在赞美,褪去尘埃的浮华,浸润冰肌玉骨的花朵,在一片一片的绿叶上弹跳,在大地舒缓的梦里醒来,给予朝阳一个热烈的飞吻,道声:早安。
五月含烟会笑的雨。
河岸的细柳笑了,齐刷刷地摇摆纤细的柔枝,向这一场雨致敬。夏雨来了,就这样轻轻地从夜晚潜来,绿蓬蓬的村舍抵不住雨的诱惑,早早地睁开双眼,痛痛快快地洗漱一番,河床如一条巨蟒,在雨中游弋。柳树、樟树、梧桐树整齐地露出茁壮的躯干,黝黑的遒劲,青白的苍翠,雨平添了浓浓的温湿,让黑的更深,白的更亮,绿的更嫩。红色的慢道上,人们行色匆匆,鲜有停下来和雨打声招呼的,只有河岸停靠的渔船在安静地,毕恭毕敬地听雨说话,看雨欣喜若狂地笑,看两岸的杨柳梧桐痴迷的样子,自个儿也收起浆橹,顺着雨丝落个清闲。
雨是会笑的,只看那水中前俯后仰的影子和一圈一圈绽开的水波就知道了。河水也激动起来,荡漾着荡漾着,似乎要深情地把所有的雨都揽在怀里才肯罢休的样子。要是有一条游船多好,最好也是大红色的那种,我就能够在江河上和雨自由赛跑,也笑他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酣畅淋漓。
五月的雨是夏的使者。
当爬山虎抖落一层水滴,如飞状,在楼宇上舒展筋骨的时候,太阳光薄薄地泻下,水滴在空中闪着银光,一层层爬山虎的叶悉悉索索,极尽痴狂地欢迎夏的使者。一场夏雨一层新,每一枝梧桐的末梢都露出细嫩的芽儿,像一只只绒绒的飞蝶翩翩起舞。槐树细碎的叶脉,一小片一小片叠在一起,却不显得臃肿,倒是灿黄透亮似得,整棵树都是透亮的。这让我想起了家乡满山的洋槐,此时,应该正是繁花丰茂的时候。一串一串沉甸甸地垂下,撸一串,大口大口咀嚼,香甜可口。这使者是带着故乡的音信来的,带着故乡的情分来的,千里之遥也一路赶来。
不只有洋槐,还有伸展墙外的桑葚,黝黑饱满,甜蜜馨脆。我抬头望去,颗颗饱满的桑果,勾起了我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食物不是很丰盛的年代,邻家嬷嬷的桑葚是最可口的最稀少的珍品,总要偷偷摸摸地顺着墙根走,庆幸自己能够捡上几颗,拢在手心,吹几口气,在用指肚摩梭一番,然后,一颗一颗细细地品尝一番,末了,藏几颗,给小弟弟吃。最不敢去找来竹竿,伸上墙头摔打几下,那定会被惩罚一阵子。所以,捡拾桑果简直时运气和上苍的眷顾了,总觉得是最有口福的事情了。
五月的雨铿锵有力。
虽然,这江南的雨来的轻柔,绵长,但落地却铿锵有力。你看那叶片的抖动,看那河水的颙纹,看我脸上、肩膀上被雨洗刷敲打的痕迹,多么清晰。我能感受那种丝滑清凉有力的拍打。前几日,每日清晨,咕咕叽叽,清脆急切的鸟鸣声,自昨天傍晚就少多了,也被这雨声所淹没,今晨,也没有唧唧喳喳亮嗓子了。我就早早出门,也不撑伞,一路游走,一路拍照,看花,看树,看河 ,看船,看行色匆匆的人,看我自己。这雨给了我力量,给了我五月一个美好的早晨,给了我爱上这一切的心。生活中的雨也这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五月含烟会笑的雨落下,正好舒在我的心里。去年的五月十五日,也是毛毛细雨醉烟雨,似乎,心有灵犀,似乎是在赶一场约会,赶一场去年就约好的相聚。我想是缘吧,是冥冥中生命的体验,这雨是大自然的语言或者诗歌。
我就这般开心地收纳了所有,愿每一场雨都有一个心愿,一个热烈的拥抱,一个不再孤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