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森屿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蜀道本不难,
开蜀道的人没了,
自然就难了。
我叫空山,出生在蜀山下一个小山村里,每年三月都会有人抬着轿子从山上下来。听大人们说,是子规大人下来了。小时候不懂事偷偷跟过去看,还没靠近,就被家里大人发现,一边大骂我对子规大人不敬,手脚也不消停在我身上招呼。
他们说,没有大人就再没办法上蜀山,也就没办法上山采药了。
毕竟全村的生计都靠着山上的仙草,每一株都价值连城,每年村里都会组织刚成年还未脱去稚气的男孩上山,当然我也不例外。
这年三月初七就是我上山的日子,与其说是上山采药不如说是上山赴死,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每年总是有大批大批的少年被送上山去而归来的却寥寥无几。也正是这个原因,千年以来,向外界提供仙草有且只有一个村子,人口也只有不过千人。
伴随着哭喊声我咬咬嘴唇毅然地朝山上大道走去,路很宽,很稳。平常是见不到这条大道的,他们说这是子规大人用法力幻化成的。每年三月初七准时打开,绝不逾期。
山上的一切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一点不觉得这里是村里人口中危险的地方,反而觉得山间的一切都那般和谐,也就安心了许多。
我在山上遇到一个小女孩,准确的说不是遇到,是她鬼鬼祟祟小心翼翼跟在我后面被我逮到而已。我发现她然后朝她走过去,她躲在树后面用手捂着脸喃喃道,“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我一阵汗颜,说,“嗯,我看不到你。”
她张开手掌,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一脸欣喜自言自语着说,“呀,居然有用。”我上去给她一记暴栗。
“你不是看不到我吗?”她摸摸自己的脑袋,大眼睛里噙满眼泪一脸委屈看着我,嘴巴嘟的老高。
“你是谁?”我只觉得她有点熟悉,但又记不起来。
“我是子规呀,子是子规的子,规是子规的规。”她摇头晃脑的说着些胡话,然后又像记起来了什么似的说,“你现在得叫我子规大人。”
“你是子规?”我豪不吝啬自己的力气又给她一记暴栗。
她突然朝我扑过来高兴的抱住我说,“对呀对呀,我是子规。”
我把她推开一脸嫌弃的看着她说,“打住,你老实告诉我你是谁?”我从来不相信会有什么奇遇临幸我这种无聊又庸俗的人,况且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傻乎乎的丫头。相信她的人大概摇摇脑袋都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反正那种脑壳进水的人肯定不会是我。
她用手在我眼睛前晃了晃,然后略有所思的说,“呀,忘了你已经不记得我啦,但我真的是子规啊。”
我无奈,但也只能任由她跟着。
她说,山间万物都听她的话唯有一只大老虎和一条很大很大的蛇不听她的,它们只听夜月的。
她还说,她等了我几千年了。
老实讲,上山是件无聊至极的事,幸好身边还有个胡言乱语的丫头。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讲着山里的传说反倒觉得特有趣。她走起山路得心应手,仿佛不会累一般,每次她都会把我甩很远,发现身边没有我后猛然回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再一次扑过来抱住我,好像再也不肯把我放开,眼里写满了不舍。虽然我好几次跟她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但……
我承认我很喜欢被她抱住的感觉。
三月初十,我上山的第三天了。原以为上山是九死一生的,却意外地发现山上风平浪静,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当然也没有半点收获。
一路上,小丫头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不知不觉,人已至山巅,这里如同仙境一般,云雾缭绕。我看到一个山洞,洞口周身散发着幽幽的绿光,虽然隔得远但我已经嗅到仙草特有的香味,我可以断言这里面的仙草绝对不一般。
我摩挲手掌,跃跃欲试。小丫头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很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拦住我说,“你别动,让我来吧。”然后径直地往里边走,期间几次回头看我。大眼睛里好像噙着泪水,不知是何缘故为什么我心里竟有股淡淡的不舍。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但我看她的背影却好像隔着千沟万壑一般。
她用手碰到那株仙草的时候,异变突起。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条巨蟒和一只白纹猛虎,朝她娇小的身体扑了过去。
我捡起一根木棍也顾不得危险冲了进去,小丫头快步跑过来一把抱住我,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株翠绿的仙草。
仙草的香气沁人心脾,还夹杂着丝丝血腥味。我拿着木棍一阵乱舞,也不知是因为我霸气的身姿还是其他原因,那白虎眼中竟然无半点敌意,留下的只有敬畏,反正我觉得够扯。
“你快夸夸子规”女孩抬头朝着我笑着,接着说,“子规厉害吧。”
我抱住她,看到她后背鲜红一片,忙用手按住。她笑着看着我说,“我真的是子规呀,我很乖很听话,每天都守在这里,三月初七准时开道,没有再调皮,我每天每月每年在等你,等了好长好长时间数都数不过来了。”
我看着她后背止不住的鲜血,着急的说,“你不是子规吗,为什么还是会流这么多血?”
她无力地举起手中散发着绿光的仙草说,“你吃了它,就什么都记起来了,然后子规的伤就没事啦。”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仙草,也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就把仙草往嘴里塞,很苦,很涩。
随后我看到她一点点的消失不见,化成光粒消散在空中,她流着泪微笑着说,“夜月,我终于又见到你啦,我好想你呀。”
我是夜月。
一个千年前已经西去的神仙。
原来的我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开蜀道,下山,在山下坐上几个时辰看看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等到夜幕降临再封道回府。千年如此往复,但那时的我依旧是个大限将至的神仙。
每日都有无数修士上山寻找属于自己的奇遇,但却从来没人发现过我的存在,我只活在传说中。
开蜀道的夜月。
幸好还有人陪着我,准确来说也不是人,陪着我的是一只绿羽灰翅的杜鹃,陪着我开道,陪着我下山,陪着我一起坐上几个时辰,陪着我封道回府。
转眼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陪着我的那只杜鹃也不见了。再见到她时,她已经修成人形,她说,“我叫子规,子是子规的子,规是子规的规。”
我只有一千年的时间了,看到这只小杜鹃修成人形我开心极了,一个计划在我心里成型,关乎我重生的计划。即便我活的并不精彩,但是我真的舍不得这个世界。
我连哄带骗弄来她一半的元神,化作一株绛珠草种在山巅,布下结界,下令一只白虎和一条巨蟒阵守在那里,即便是她也别想靠近自己的元神半步。
等我的转世吃下那株绛珠草,她就会魂飞魄散。但是那又怎样,我是神,她只是一只偷食仙草修成人形的小妖。
我用九百年时间教会她开山道,那九百年是我漫长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大概是因为万年的孤独吧。我本该习惯那种孤独的,所有神仙都是那样,斩断了一切思绪也就不觉得孤独了,但自从她出现后,我真的害怕孤独,怕的要死。
还有最后一百年,我再没有开过山道,而是带着她周游世界,自东到西,由南至北,把所有尚在的神仙朋友通通拜访了一遍,今天去蓬莱喝喝茶,明天去瑶池泡泡澡,好不快活。
我越来越喜欢这个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咋咋的丫头,也慢慢自省自己的残忍和恶心,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最后只有一年时间了,我们回到蜀山,早上在山间丛林追逐打闹,下午就到山脚坐上几个时辰,看着这个即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突然改变主意,她那么美好,不应该为了我这种废神牺牲的,我跟她说,“我要走了。”
她大眼睛看着我,问道,“这次去哪里玩呀?”
我瞪了她一眼说,“不是去玩,是我要走了。”
她突然变得乖巧起来,一个劲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你也走吧。”我假装淡然地说。
“没事的我等你就好啦。”她又恢复往日的笑容。
我气结,冲她吼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骗你,你已经把元神给我了,你现在只是一颗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现在我让你滚。”
她笑容僵在那里,很难看的表情,眉头皱的让人心疼,她低着头小声的说,“我要留在这里等你。”
“你不走,那我走。”我踏云而去,也不管她在身后哭喊,我隐约听到她说,“我再不淘气了,也不偷偷下山了,不要赶我走。”
我叮嘱白虎和巨蟒,让他们好生看守那株绛珠草,不许让任何人靠近,即便是我的转世也不行。 我想这样,应该就不用怕那个小丫头出事了。
我下山找到一块僻静的地方,坐化,安静的离开,那天三月初七。
我原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事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消失了,我抱住慢慢消失的她,泣不成声。
后记
我是夜月,蜀道废神。
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在山顶,静静地看着山间的云雾,如此往复,一年又一年。再没有蜀道,因为开蜀道的人没了。
我曾见过她,她叫子规。
又不知过了几千年,我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崖边大眼睛看着我摇头晃脑地说,“我叫子规,子是子规的子,规是子规的规。”
我不相信地揉揉双眼,睁开眼时她已经扑到了我的怀里,大眼睛看着我问道,“呀,你眼圈怎么红啦?”
我抬手给她一记暴栗哽咽地说,“我好想你。”
各位看官,给个评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