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78年(康熙十七年),秋风萧瑟。偌大的衡州城(今湖南衡阳)兵马萧萧,鲜有百姓。
衡州行宫外一大群文臣武将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66岁的吴三桂还能撑多久?
对此,吴三桂心知肚明。
弥留之际的吴三桂内心痛苦万分,不断鞭问自己,“我吴三桂难道真会成为遗臭万年的汉奸吗?不啊!不啊……”
几声呐喊,万籁俱寂。
吴三桂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一定会下地狱!”吴三桂对此毫无疑问。
也不知道在黄沙弥漫中走了多久,吴三桂看到前面有一道青色的大门。
“这难道就是阴曹地府?”吴三桂喃喃自问。
毕竟是一代枭雄,吴三桂也不畏惧,毅然推开了大门。
“呵,最后一位证人来了!”
大门推开的一刹那,无数双眼睛向吴三桂投来。
“他怎么会坐在那里!!!”
刚推开门的吴三桂一眼就看到一人披头散发的坐在凳子上,那人他太熟悉,虽然他已经死了34年,可那张面孔好似昨日才出现过一般。
“崇祯!崇祯!”
吴三桂内心怦怦直跳,双腿几近不支,就要下跪。虽然他已登基为大周皇帝,但在崇祯皇帝面前他已是噤若寒蝉。
“吴三桂就等你了,快来坐吧。”
吴三桂还没从眼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两位青衣小童扶着坐到一人旁边。
“啊!是你,洪承畴!”吴三桂发现坐在他旁边的那人正是梳着金钱鼠尾洪承畴。
洪承畴对吴三桂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此时,刚刚让吴三桂落座的那位青衣人又说话了。
“如今,最后一位证人吴三桂已经来了,我们的辩论开始吧。”
说完,看看了无比震惊的吴三桂。
就当那位青衣人说话的时候,吴三桂又看到了坐在洪承畴旁边的多尔衮、顺治……
还有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崇祯、杨嗣昌、左良玉、孙传庭……
还有坐在更远处的李自成、刘宗敏、李岩、牛金星、宋献策……
“啊!爹!圆圆!”
吴三桂看到大厅里坐着无数他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有他的敌人,曾经的敌人、皇帝、同僚、家人、爱人,他们都怀着不同的眼神看着他,有怒目,有痛恨、有嘲讽、有心疼、有泪眼婆娑……
“第一个辩题是……”
青衣人的声音收回了所有的人的目光,让吴三桂如释重负。
“明朝为何而亡?第一道题,就请农民军代表先答吧。”
青衣人面无表情的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农民军代表坐席。
李自成站起来说,“我叫李自成,想必大家都认识。我祖上世代为民,万万未生过反意,我也曾是银川驿卒,奈何朝廷裁撤驿站,失去了生计。
然后我又去参军吃饷,又奈何长官克扣饷银,实在活不下去才起兵反抗朝廷。明亡,亡于贪官污吏横行!亡于不顾天下百姓死活!亡于亿万贫苦农民,不是亡在我李自成手里……”
刘宗敏忙站起来附和,“陛下说的是!我刘宗敏也是那般想的!”一时间农民军代表席群声鼎沸,纷纷附和,“陛下说的是!贪官横行,民不聊生……活不下去啊……”
“安静!”青衣人轻喊一声,躁乱一下子就停止了,显然所有人都很怕他。
“牛金星你本是大明举人,小康之家,生活本不困苦,你怎么说?”青衣人问。
牛金星慌忙站起来作揖说,“学生牛金星,河南宝丰人,天启七年中举。学生本无反意,奈何受人诬陷,昏官欺诈,致使身陷囹圄,闯……陛下攻略河南……”
说到这里,牛金星偷偷看了眼旁边的李自成,李自成正冷冷的看着他,一脸鄙视,而刘宗敏,李过等人则恨恨的瞪着他,对面坐着的崇祯,杨嗣昌、洪承畴等人也一脸不屑。此时的吴三桂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静静听着他们在说什么,时不时的偷看一眼在场的有哪些人,心想,“这里难道就是阎王殿?并暗暗琢磨,问到自己,自己该怎么说?”
“牛金星你接着说!”青衣人挥一挥袖子。
“是!”牛金星再作一揖。“陛下攻略河南,诚意相邀,学生见明朝气数已尽,天下大乱已无可避免,当时的大顺军秩序井然,常常开仓赈济百姓,有夺取天下之势,学生想风云际会,成就一番不世之功,拯救万民于水火……”
“屁!”刘宗敏再也忍受不住,站起来指着牛金星的鼻子大骂道:“你个蛇鼠两端,背信弃义的小人,说什么拯救万民于水火!”
“刘宗敏!”青衣人不怒而威。
刘宗敏悻悻坐下,牛金星则满面通红。多尔衮等人则冷冷看着这一小幕笑剧。
“我背叛大顺,实事万不得已……”
“说重点!”青衣人狠狠的瞪了牛金星一眼。
“是!是!明朝三百年江山,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统治体系已然腐朽到极致,官民关系视同水火,上升之阶仅掌握在少数权贵手中,此举已伤天下士人之心,不仅普通百姓对朝廷充满痛恨,十年苦读的书生也对朝廷多有不满。学生认为,明亡,不仅失了民心,也失了士人之心。”牛金星说完,坐了下去。
此时现场一片寂静。青衣人又说,“李岩你本是官宦子弟,世受皇恩,你怎么说?”
崇祯此时坐了坐身子,显然也很想听听李岩怎么说。
李岩站了起来,气度不凡的神采中充满了几思哀伤。
“中州大乱,民不聊生。李岩世受皇恩本不想反明,仍对大明多有奢望,希望又朝一日能海晏河清,还百姓朗朗太平。然大明国运一天不如一天,天下大乱似乎已无法避免。
时常李岩会想,然天下乃人民之天,不是朱家一族之天下,倘若李自成能给百姓太平生活,又有何不可?
李岩认为,明朝之所以亡,不仅仅亡于贪官污吏横行,更亡于严重的土地兼并,亿万百姓几近皆无田产,一家生死往往一朝一夕之间,十三省处处是藩王,处处是藩田,公产、土地兼并已到极致,富着巨富,贫着巨贫。然国家赋税皆出民,而不出于王,然民几无土地,何有赋税?然还层层剥削,稍遇天灾,则必死无疑矣。”
说完,李岩也不看满眼愧疚的李自成,眼含泪水的坐了下去。
李岩一席话,让现场人人低头暗暗思考,坐在旁观席位明朝藩王们的白净面皮上则渗出了层层冷汗。
“现在请明廷代表发言。”青衣人说。
崇祯本想先听臣僚如何言对,但他也知道,倘若他不说,没人敢先说。
崇祯站了起来,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
“朕十七登极,十七年来兢兢业业,宵旰图治、朕本不是亡国之君,奈何诸臣误朕!”崇祯说着环视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大明朝臣,臣僚们都不敢望他,把原本低着的头,低的更深了。
“十七年来,朕很孤独,亡国纵然悲痛,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说着崇祯放声痛哭起来,似乎十七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杨嗣昌,洪承畴、孙传庭等人看崇祯痛哭,一时无法自制,也跟着哭了起来。多尔衮则面带讥讽的看着流泪的洪承畴,李自成等农民军将领也静静地看着崇祯,他们内心都知道,明亡并不全是崇祯之过也。
“十七年来,朕一直有三个敌人,一是越剿越多的流贼,二是虎视眈眈的关外东虏。三是只知门户侵扎的群臣。
群臣武将对内剿贼不肯用全力,直至养虎为患一发不可收拾,对外惧敌,往往不战而逃,致使大局糜烂,终酿亡国之祸!岂非我崇祯之责呼?”说完,崇祯放声大哭。
崇祯的痛哭感染了现场很多人,就连吴三桂也心怀感伤,他深知崇祯待他不薄,而自己却屠戮明朝宗室。
青衣人待现场气氛缓和说,“杨嗣昌你有什么话说?”
杨嗣昌虽然还未能从崇祯的讲话中缓过神来,但作为明末大明朝廷的重要参与者,杨嗣昌确实有话要说。
“嗣昌身为天子督师,剿贼不利,致使大祸滔天,臣之责也。”杨嗣昌说着向坐在旁边的崇祯深深作了一揖。
崇祯深知,剿贼不利非杨文弱一人之责,崇祯对杨嗣昌微微点点头,表示会意。
“嗣昌认为,明之亡,因有三。一是天灾延续近二十年,陕甘大旱,河洛蝗灾、江淮水患、寒流、瘟疫、鼠疫肆虐,致使国家处处破烂,百万百姓聚拢为贼,然天祸如此,岂非人力可逆也?二是朝廷政策失当,对内剿扶两失,对外和战不定,空失底定之机,乃至回天乏力。三是武将只知拥兵自保,往往不战而退,纵敌只为自保,倘若上下视听,何愁流贼不灭!”说着,杨嗣昌狠狠地瞪着坐在不远处的左良玉,贺人龙等人。
一直假寐的左良玉倒还兀自镇定,贺人龙却不那么淡定了,吹胡子瞪眼的瞪着落座于不远处的孙传庭,一身儒将威仪的孙传庭睃视了他一眼,正是这似有似无的一眼顿时将贺疯子激的髭须倒竖,再也无法忍受!
贺人龙上前便要扯打孙传庭,还未近传庭身,便被当面迎上的傅宗龙、汪乔年二人合力扑到在地,二人不顾个人形象的拼命厮打贺人龙,汪乔年更是操着浙江方言对贺人龙痛骂不止:“贺人龙你枉为人臣!实乃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崇祯十四年,傅宗龙领川陕兵出潼关与杨文岳会与新蔡(今河南新蔡县),准备东渡项城合击李罗二贼,刚一接战你便弃二总督于不顾,独自遁逃,致使仲纶兄兵败被杀,此你之责也!真是个该千刀万剐的无耻腌儹!崇祯十五年,朝廷命我领你、郑嘉栋、牛成虎三人出关解郾城(今河南漯河市郾城区)之围,还未接战,你三人又避战而逃,致使我被被分尸于襄城(今河南许昌市襄城县)。我一人死,固不足惜,奈何中原神州至此糜烂,再无回天之力,贺人龙你是千古罪人啊!”
被汪乔年一通乱骂,贺人龙冷静了许多,但仍面容扭曲的讥讽道:“一群迂腐固执的匹夫,明知河洛贼人势大不可敌,仍要出关浪战,本兵避战存力才是上策,枉你们还是两榜进士出身,一身春秋大义喂了狗!”
“你!你!你……”汪乔年、傅宗龙二人被气的胡子乱颤。
“嘿嘿,朝廷那群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吵吵,定国啊,有好戏看喽……”张献忠一脸坏笑道。
“贺疯子你枉为人臣,出关拒敌乃是陛下亲旨,你如此贪生怕死,岂对得起君父!”汪乔年一脸正义拱手道。
左良玉微微睁眼看了汪乔年一眼,又闭目假寐起来。
听汪乔年这般说,贺人龙一脸愤恨的不说话了。虽然感觉自己死的很冤,虽然知道是崇祯下旨杀了他,但是他仍然不敢直指崇祯。
汪乔年一言落地,诺大的大厅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能到此地之人,皆是人精,当然知道汪乔年甩锅给了崇祯。
崇祯当然听出了言外之意,惨白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连手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了起来。
“啊呀!我的爷呀!”
一声尖利的喊叫刺破静寂的大殿。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翁匍匐地爬到崇祯脚下。
“这是魏忠贤!”
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年了,吴三桂仍然记得当年父亲吴襄带着他对魏忠贤溜须拍马。虽然当时他很年少,但也知道这个公公是个大人物。
看着匍匐在崇祯脚下的魏忠贤,吴三桂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心想这个被崇祯赐死的擅权太监会对崇祯说什么呢?
“爷呀,我就是你的一条狗啊!有这条狗在,所有的脏水都会泼在狗身上,万万是泼不到陛下身上的啊!爷啊!我冤啊……”
魏忠贤尖利的嗓子发出刺耳的哭喊,犹如旱死的乌鸦发出最后的悲鸣。
崇祯顿悟了,懂了,明白了……
执掌天下17年都没懂的道理,终于在此刻全明白了。
曾经他天真的以为,以为自己兢兢业业,宵旰图治就能挽江山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再造寰宇,中兴华夏,没想到自己做的越多,反而错的越多……
“哎,忠贤啊,别哭了,到这边来……”
“天启皇帝!”
相对弟弟崇祯,天启倒还显得年轻了不少。
不过此时天启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个角落里,旁边还空了不少的位置。
转头看到天启,魏忠贤原本戚容惨淡的脸上有了些许神采,连忙快速爬向了天启。
看着如狗一般的魏忠贤,吴三桂心境也产生了巨大的波动。整个大殿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但大多均是嘲讽与不屑,还有厌恶。
这一幕,着实对吴三桂触动很大。
作为明末清初的重要参与者,吴三桂自认为对大明为何而亡有自己的认识和见解。
但作为一名武官,对大明帝国深层次的制度性问题,吴三桂还是没能完全理清。
此时,吴三桂只觉得心中很乱。他也很想知道,究竟谁该为这个庞大帝国的轰然倒塌负责。
“咳……咳……咳……”
青衣人假声咳嗽几声,飘然来到大厅中央,淡然道:“诸位休息片刻,稍后辩论继续……”随后,青衣人又飘然而去。
顿时,安静的大厅变得落针可闻,多方势力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贺疯子!我日你祖宗!”汪乔年又要上前厮打贺人龙。
汪乔年哪是贺人龙的对手,被一脚踹翻在地。
此时,顾宪成、李三才、左光斗、邹元标、赵南星等一众东林党大佬们也趁乱来到钱谦益面前,拽着他的衣领痛骂道:“贪生怕死的小人,是你败坏了东林的声誉!你个不知廉耻的匹夫!”
钱谦益低声头任凭他们咒骂,未敢有半句反驳。
坐在不远处的多铎冷言道:“钱侍郎是害怕水太冷,水太冷哈哈哈哈哈哈……”
多铎笑的有多放肆,钱谦益头低的就有多深。
“定国,可旺啊,你们都过来一下!”
张献忠原本戏虐的脸上,也变得有几分灰暗。
孙可望、李定国二人则相互仇视的看着对方,恨不得要把对方吃了一般。
农民军那边也没闲了。
要不是李过、田见秀、刘芳亮等几人拦着,刘宗敏、郝摇旗、袁宗第、高一功等人就要上去胖揍牛金星。
宋献策也不上前劝说,也不发言,一个人畏畏缩缩的呆在角落里,似乎在说:“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郝摇旗等人看打不到牛金星,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袁时中,嘿!老小子!
郝摇旗、袁宗第、高一功、张鼎几人又上去殴打袁时中,这时可没人拦着,可怜袁时中,生前被杀,死后被打!
李自成却不管这边纷乱,一个劲的向李岩道歉,说什么都是牛金星谗言所害!
李岩倒还保持着表面的雍容气度,只是面露凄容。倒到其弟李年,恶狠狠地看着李自成。
作为胜利者阵营的大清这边,气氛也没见得有多好。
大清的主要矛盾主要突出表现为激烈的贵族矛盾和暧昧不清的情感矛盾。
贵族矛盾又主出表现为爱新觉罗们的矛盾,这一点吴三桂有所耳闻。
大厅之上,兄弟们排排坐,吴三桂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隔离亲疏。
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兄弟正襟危坐,代善等人气定神闲。
倒是坐在人群中的孝庄太后神情有些不自然,眼神略不自然的觑着一人。
吴三桂,顺着目光看那人,膀大腰圆,十分魁梧,再细看,面带怒容,似乎就要爆发一般。
吴三桂心想,这应该就是黄台吉了。
和其他阵营的吵闹不同,这边却陷入少有的沉默。
吴三桂看着他们挂在脑袋后面的金钱鼠尾不禁暗笑道:“一群短命鬼……”
不知不觉,青衣人已飘然而回,但此时大堂之上喧嚣未止,扯打咒骂,不绝于耳。
青衣人也不恼,脸上仍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但自从他出现,大堂上的气氛已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三桂心想,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文弱少年,究竟有何手段让这些帝王将相、世间豪杰如此忌惮?
当三桂沉思之际,那青衣少年突然转头看向了他,随即传出一声悠远的钟鸣之声,把三桂吓得一激灵,大堂之上也因这声钟鸣而又变得静寂无声,甚至还有微微哆嗦之音。
“吴三桂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青衣少年淡淡一问,将所有的目光都引到了吴三桂身上。
三桂也是一代枭雄,但此时仍不觉面红耳赤,双股发颤,不敢扫视众人。
发愣几刹,三桂已略回神识,支耳细听起来。
“是水声?”三桂迟疑道。
“是了……”青衣少年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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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名曰忘川平原,在平原尽头有条河,名曰忘川河,河上有座桥,人叫奈何桥,桥上有一婆,人唤孟婆。”
“奈何桥……孟婆?果然!果然!”吴三桂听着禁不住打颤,自己果然还是下了地狱。
那青衣少年似乎看出了三桂所虑,淡淡接着说道:“世间活物死后都会来到这忘川平原之上,忘川之大,无穷无尽。在平原之上有条大道,是为黄泉大道,大道之左有恶十八域,大道之右有善十八域。各物善恶均有那十代阎君和各物判官定夺,一经断定,恶者要在恶十八域承受五百载压迫辱骂,扒皮拷打,善者在善十八域享五百载极乐之乐,心想事成。一经期满,不分善恶,均要跨过奈何桥,转投六道轮回。除此之外,在这忘川平原之上还有一山一关一城,山曰背阴山、关曰鬼门关、城曰枉死城。一川、一山、一关、一城、一河、一桥,此乃鬼府六道归一。”
青衣少年说完,三桂更觉心惊,但观其他人神情并无变化,似乎只有他一人不知。
“吴三桂,你本应先去幽冥地府鬼门关受十代阎君和各物判官定夺善恶,不该来此。但鬼府亦有鬼府之道,倘若有人不服善恶定判,可来这枉死城申请激辩定判,由我崔珪再次定夺。陛下申请重辩亡国之责,符合冥律鬼理。”说完那名叫崔珪的青衣少年微微向崇祯拱手作礼。
崇祯连忙整理头发起身向他回礼。看来人王也怕鬼判官。
三桂何等人精,连忙伏身向崔珪行礼:“三桂请崔先生做主!”
崔珪面色不改,示意他起身说话。
三桂起身后,崔珪却不再看他。
“诸位,关于明为何而亡,你们有何话说?”崔珪转身向满清阵营问道。
作为胜利者,满清这边人人怡然自得,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正当众人准备看满清谁先发言之际,皇太极和多尔衮同时站了起来。
尴尬,场面有些尴尬。
皇太极怒目而视多尔衮,意思让他知难而退,别在众人面前丢人。
可多尔衮却不愿撇下面子,意思是明亡清兴,入主中原,我才是首功!
“多尔衮,妈拉个巴子,你算什么东西?”皇太极喘着粗气,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是什么东西?你说我是什么东西?”多尔衮轻蔑一笑,朗声道:“老子17岁征讨蒙古诸部,收降林丹汗之子,得传国玉玺!纳降朝鲜李氏,成正白旗旗主,累封和硕睿亲王!松锦之战大破明军主力,使之明廷在关外再无野战之力!顺治元年,老子带领八旗子弟挥师入关,随即以催枯拉朽之势定鼎中原!得建我大清不世功勋,敢问诸位,我多尔衮是否厥功最著”?”
“你!你!你……”听多尔衮说完,皇太极气的肥肉乱颤,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多尔衮战功卓著确实不假,但倘若没有自己打下的基础,多尔衮他又怎会轻而易举入主中原?
正当皇太极准备反驳之际,旁边一相貌俊朗的青年男子突然大哭着跪到了地上:“父王……”
“阿玛,我是福临啊!”顺治帝说着跪伏在皇太极脚下。
看着年纪轻轻就早逝的儿子,皇太极此时已没了之前的愤怒,转而又露出痛哭无奈的神情。
“阿玛,儿臣认为,我大清之所以以十几万八旗子弟征服华夏亿万臣民靠的并不全是赫赫武功,而是团结二字!汉人虽说人数众多,但犹如一盘散沙,才给了我们一一击破之机,我们万万不可再重蹈覆辙啊!”
顺治神情亢奋,泪流满面。
顺治一番肺腑之言,让众多满清权贵一时语塞,个个神情复杂,有骄傲也有汗颜。
看着自己年轻的儿子,皇太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多尔衮也收起了那份咄咄逼人,转身坐了下去。意思想说,不与你争也罢。
有些东些争了香,不争反而就不香了。
看着多尔衮坐下了,皇太极也愤然坐下。
尴尬……又是一阵尴尬。
“陛下,臣冤枉啊!冤枉啊……”
趁着众人无话的档口,满清第一勇士鳌拜扑了上来,跪在顺治旁边对着顺治喊冤。
顺治抬头看了看崔珪,尴尬一笑。
“狗东西,滚下去!”
顺治对着鳌拜一声怒吼,吓得一身虎胆的鳌拜身体一颤。
愣了几秒后,鳌拜又倒爬了回去。
顺治缓缓起身向崔珪行礼道:“福临愿代我族发言。”
崔珪无话,转目扫视满清群贵。
满清群贵自然无话可说,顺治作为大清入关第一位皇帝,虽掌位享国不久,但此时由他发言最为合适。
“陛下请……”崔珪淡淡道。
顺治向前半步,躬身行一长礼:“诸位皆为华夏英豪,晚辈斗胆点评天下兴亡,实乃惶恐!”
顺治此番动作,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为满清皇帝,本不用行此大礼,更没想有此番谦卑。
还是满清阵营一方率先反应过来,纷纷起身学着顺治向各方行礼。
明庭一方也稀稀拉拉、慌忙起身回礼,农民军一方就更乱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是局促尴尬。
三桂看大厅场面,只觉面上青筋直跳,不想顺治帝竟有如此手段,汉人自古称为礼仪之邦,不想被穷山恶水的蛮夷之族占了先机。
仅仅一个动作,便不得不让人对这位早逝的少年天子刮目相看。
待台下坐定,顺治帝正色道:“华夏千年,各族纷争,和战不定,王朝兴亡更替此乃历史大势!大明享国300余年,昌隆之势不输汉唐,远迈宋元!”说完向明庭微微拱手。
顺治此番话,让明庭群臣心中漾起别样情绪,对面前这位年轻人竟然讨厌不起来了。
崇祯也面色涨红地看着顺治,嘴唇微微有些发抖。
“汉人有句古话,年过五十不为夭,享国300余年的大明之亡,实则亡于老迈腐,如油尽灯枯之人,但论谁人之责,恐有失偏颇!”
顺治一番话,让众人皆低头沉思,或面面相觑。
理好像是这个理,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岂有不亡之国?
顺治接着道:“中国王朝从未有在无内忧之时而亡于外!亡明者乃央央万民,而非我大清十几万子弟!我族入关,大明已疲弱之极,得国之易恒古未有!此乃天意,而非人力所能制!”
顺治之言,犹如一记惊雷,谁曾想顺治竟搬出儒家天意昭昭来,俨然已华夏正统自居,可谓得势得理,让人哑口无言。
“请问诸位还有何补充?”崔珪对着满清阵营淡淡发问道。
沉默,一阵沉默。
“陛下以为如何?”
崔珪向崇祯发问。
崇祯起身回礼道:“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似乎在场各方都对顺治的发言很满意。毕竟亡于央央万民之说对各方都好。
对朝廷来说,不用宰辅封疆负责,在场大员自然深以为然。
崔珪定了定淡然朗声道:“请朱翊钧!”
“什么?朱翊钧?万历皇帝?……”
大堂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随着一生钟鸣之声幽幽传出,青色大门慢慢打开。
在众人的目光中,一位气宇轩昂的老人昂首阔步迈了进来。
“这不是万历皇帝啊?这是谁?啊?这些人?”
在这位老人之后,又有几人陆续走了进来,有老有少。
“啊!这是太祖皇帝啊!这是成祖?”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大明帝国的帝王们鱼贯而入,此时崇祯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口中念念有词,无非对不起列祖列宗。
大明众臣此时自然都已跪下,口呼万岁。
洪承畴也不管他人目光,无声低首跪了下去,当然三桂也是如此。当是满清阵营和农民军站起来不知所错,似乎都被这震撼的场面震惊到了。
十几位帝王同时登场,气场自然不必说。
除了万历帝缓缓走到大堂中央,其他帝王均面无表情的坐到那一排空置已久的座位上。不管山呼万岁,不管涕泗横流,只有一个面无表情。
肥胖的万历,也是如此。缓缓抬手说“先生……”
崔珪回礼道:“有人说,明亡实亡于万历,你怎么说?”
此语一出,原本喧闹的大堂安静了。似乎,都在等着万历怎么说。
万历仍是面无表情,白净的面皮冷漠泰然。
“诸臣误我,我误诸臣。”
万历说了八个字。
“诸臣误我,我误诸臣。诸臣误我,我误诸臣。诸臣误我,我误诸臣……”
崇祯停止了哭泣,喃喃自语道。
三桂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