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流韵让家里的佣人做饭摆宴席为方景生一家回国洗尘。
她自己从来不做饭,她也不需要会做饭。
她仍然执着地喜欢方景生,即使他已为人夫,为人父。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怨不得任何人。
方景生年轻时曾与流韵相爱七年,过后,双方平淡分手,可以说是无疾而终。七年的时间,地球来来回回自转公转了无数回,一切都在变,城市地铁延伸至每个角落、空气日益肮脏沉重、钱币流通面额越来越大。身边的每件事物都在或慢或快地发生量变,只有他们,兜兜回回,回到了原点。
寒暄如常,好友依旧,只是不再是情人。
但只有她知道,她在面对旧日情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出现在她面前的感受,如果用四字形容,便是:沧海桑田。
她每次见到方景生四岁的女儿Frieda时,都特别会宠爱她,就像小时候宠爱暗夜一样。她买许多小女孩会喜欢的玩具给她挑选,她在百忙中抽空陪她在家玩猫遛狗、种花捉迷藏,带她去儿童绘本馆给她读绘本故事。
她把Frieda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当做她与方景生的孩子,但孩子的记忆模糊,总是会很快忘记对她好的人,这点,有时比大人之间的薄情还要伤人。
方景生携妻女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Frieda撒娇地向身边的年轻温柔的女子—方太太撒娇着,“妈妈,坐了一晚飞机好累哦。”
年轻女子眼神充满爱意,她蹲下来抱起Frieda在怀里,说:“乖,在妈妈怀里先睡会。”
流韵心下如寒冬一瓢冷水浇落,清醒抖颤,但毕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再大的情绪都会在开口说话之前处理的干干净净。
长途飞行,孩子极易疲倦,很快在妈妈的柔软的怀中睡去,她吩咐佣人抱Frieda去客房休息。
进门的时候,方景生与她对视一眼,他眼神稀松平常,只有相爱过的人才能感受到对方这样的眼神:全无爱意。他已完全放下。
“如此麻烦,真是过意不去。”方太太说道。
长一辈的人比较注重礼仪人情,总有种旧时含蓄隆重的仪式感。
“哪里的话,景生与我是多年老友,自然要好好款待。”她回。
方太太并不知道方景生与流韵过去曾有过一段情,只真当二人是多年知交好友,他二人也的确没有过朋友以外的任何亲昵。
几人就坐,桌椅设计的极富现代艺术感,全套白色简约装修,桌上菜肴丰腴,浓烈的朗姆酒放在冰桶里。
“怎么不见暗夜?许久没见她,她可好?”方景生环顾四周,笑问。
这个时间点暗夜没有到,她就已经知道暗夜不肯回这个家,不过,饭前还是让阿姨留了一份饭菜给她。
她不动声色将话题带过,“她一切都好。这次回国,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才好。”
方景生与妻子交换了眼神,然后说道:“此番回来,除了探望家人外,我有意向与你合作一个投资项目。”
“饭桌上一律不要谈公事,再谈菜可要凉了。”她一笑置之,婉拒的简单干脆。
她不是不愿意帮方景生的忙,只是她不愿答应的那么快,她了解方景生,他是一旦做了决定便会想尽办法去做的人,她怕,是的,她怕她这么快答应,方景生就会很快再离开。
方太太欲再次开口,被一阵渐行渐近的声音止住。
“姑妈,听说你最近要升总监,忙的各处飞,现在可得空了?”
暗夜走到方太太面前,看着流韵,不紧不慢地说道。
果然,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亲情早已默契十足,她知道她全部心思。
方景生上前拥抱暗夜,暗夜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最喜欢她的慧黠灵气,一别四年,转眼每个人都有些模糊。
方景生不断往暗夜碗里夹菜,这是身边的妻子和对面旧日情人都未曾有过的礼遇。
饭后,方太太在客房陪着女儿Frieda,已婚女子大多会把孩子看的比自己还要重,暗夜一直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她觉得人如果为了某个人而失去自我,那么终究到底,她是活的不开心的,不管她承不承认,夜深人静或身在闹市孑然一人的时候,这种念头会来的猝不及防。
书房里,流韵仍在处理今天的工作,她做事从来不喜拖延,什么时候该完成什么事,什么时候该放手爱情,她心里全然有数。
方景生敲门进来。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一回加拿大就是四年,这四年里,暗夜在外求学,我继续自己的事业,你在加拿大陪着妻女,四年一过,再次见面,好像都绕回了原点。”
“当年你决然放手,说我们在一起太痛苦,可知是我们年少无知,觉得眼前的不快就是天大的事,其实,是爱情坐井观天,等到都明白的时候身边早已换了人。”
“那你现在后悔吗?”她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期待还是该放下。
“我不后悔。”
空气里飘动着回忆的气息,两人都没有说话,这大概是成年人处理隐晦事情的惯有手法。
他说完,便欠身走出书房。
在楼梯口迎面碰见暗夜。
“去阳台喝两杯?”他问。
暗夜从前无事就会饮几杯酒的习惯他未曾忘记。
“我不喝酒了”
“哦?”他饶有兴致反问了一句。
“忽然就不想再喝酒了。”暗夜耸耸肩
“那一起去阳台坐会吧。”
夜色隆重,黑的像化不开的墨,厚重压抑。
方景生坐下来,并没有抽烟,他从不在暗夜面前抽烟。
“暗夜,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一切都是按照我喜欢的方式在进行,上天还算厚待我。”
“流韵,她过的还好吗?”
“她,过的不好。”
暗夜丝毫没有隐瞒说出这句话,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对我来说,你与流韵曾像我的家人一样,即使一洋相隔。而如今,我已有家庭。”
阳台上种植的栀子花,彼时已过了花期,风一吹便跟着落下,然后被吹远,徒留一阵馥郁芬芳的气味,下过一场雨的夜晚,有月光淡淡地爬上树梢。
“她早已明白,只是不肯承认而已。”她望着飘落在地的栀子花说道。
“现在想想,有时会有种当年的事都是一场幻觉的感觉,相爱、分隔两地、猜疑、和好、再破裂,这几个词都足以概括完我和她之间的事,岁月冲淡了一切。”
“那你现在还回来做什么?”暗夜问的风轻云淡,好像并没有期待他会真的回答一样。
“我太太执意要回国来,说是那里住不习惯。”他说这句话时,眼睛里满是温柔。
暗夜知道,她的姑妈是再也进不了他的心了,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离开,寻找到自己的王国,便会如涅槃重生一样,让再见的故人,或悲或喜,从而对时间的界限,更加深刻。
离开之后,暗夜站在曾经住的房间里,看着外面繁花夜景,她打了一个电话给沈清修。
“清修,我突然觉得姑妈很可怜。”
“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他静静听完,然后回道。
“只有她自己才能解救她自己,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将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无法依靠任何人,这是她教我的。”
“暗夜,我下个礼拜回来。”他忽然说。
“怎么会这么突然?”
“因为啊,我想念你想念到已经等不及到下个月了。伦敦这边的证券公司相当满意这次的项目,于是我决定提前回国,而且,我们的婚期要到了,不是吗?”
暗夜的心里最近都被自己的工作和姑妈的事填满,陡然才意识到婚期即将到来的事。
“暗夜,我双腿无法行走,可能婚礼上,我都没有办法站起来亲吻你额头,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再次向她确认。
“你没办法亲吻我额头,我可以俯下身来亲吻你,你没办法单膝跪地给我戴戒指,我可以坐下和你平座而行,况且我们不是一直在配合治疗吗,这世上没有永远治不好的东西,如果真的有,那一定是我死后才会承认的事。”
暗夜讲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像是卷进了一个黑色漩涡,层层叠叠的回忆包裹着她,密不透风,她曾亲眼目睹沈清修的腿是如何被诊断为残疾,这一幕将她、白璧、清修三人的少年时光分成两条支流,从此奔腾各方,再无交集。
作者的话:讲个伤心的故事给你听,你听了后别太开心呐。后续隔天更一次。欢迎来我的公众号找我玩,专门治你的深夜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