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快起来,牛着偷了!”刘老汉在圈门口的地铺上翻了一个身,朝着圈门缝里瞅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空荡荡的圈舍,他顿时傻了眼。
刘老汉的婆娘不解的问,“丈着偷了,你是睡在圈门口守到的嘛。”随后一咕噜翻起来,由于动作过猛,加上年纪大,一阵晕眩使她又倒了下去。
“越忙越乱,着鬼了。”刘老汉的婆娘嘟囔着用右手支撑上半个身子,再次爬起来。
“快拿电筒来,我克喊人。”刘老汉急得团团转,在门口不停地踢门,木板门被他踢得咯吱咯吱响。
“小根发,快起来帮我找牛,我家牛着偷求了。”刘老汉喘着粗气,挨家挨户的捶门。他电筒里的电池已经快耗尽了,现在只剩一抹暗得不能再暗的光,比被火熏出来的黄色还要淡很多的光团,落在地面上,颜色变得更浅了。村里的狗听见他的声音,一个跟着一个地嚎起来。
“狗日勒些。”刘老汉没好气的骂了两句,顺手捡起脚边的石头向黑暗中狂叫的狗砸去,结果传来的是石头掉在水塘里的响声。刘老汉无暇顾及,着急地往前摸索着走,继续敲下一家的门。
秋日凌晨,薄薄的寒气已经驱散了泥土吸收的热气,此时正在耍着小性子,在夜空里横冲直撞。一阵风吹来,刘老汉哆嗦了一下,不觉间牙齿敲起铛铛来。但他心里只想着他的牛,这个温度横竖与他无关。他多么希望在下一个转角,就看见他的牛,像往日一样低着头啃路边枯黄的草秆。等他颤颤巍巍的转过路口来,这个希望落空了。于是又在心里数了一遍小偷的祖先。越想越生气,数祖先都难以平复他心里的愤怒。
秋收的人们才进入梦乡。老年人散去前半夜的惆怅,刚与自己和解。年轻的媳妇们才放下家长里短,梦里盘算着明天的事情。刘老汉的叫声这个时候勿突突的闯进来,大家都以为做了个奇怪的梦,身体与床单摩擦了两下,继续刚才的梦。直到村里的狗都叫起来,汇成一股具有穿透力的杂音,大家才醒悟过来。真的出事了。
“幺叔,咋个了,大半夜勒。”
“我家牛着偷了。”
“幺爷,你不是天天睡圈门口守到你家牛勒嘛,咋个还会着偷了?”
这句话,叫刘老汉无法回答。
前不久隔壁村子连续被偷了两头牛,刘老汉听说以后,就十分警惕的将地铺打到了圈门口,可牛还是被偷了。
他实在想不通小偷是怎么下手的。牛是怎么从他身上跨过去而他却毫无知觉,更奇怪的是圈门还是关得好好的。
百思不得其解,刘老汉陷在沉默里。他手里抓着已经没了电的电筒,站在人群里。人们你一言问来我一言答去的,刘老汉被这些话推来推去,耷拉着沮丧的脑袋。此时他的牛没有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而是在人们的话里飘来飘去。
“小老三带几个人从河边找,小根发带几个从岩脚下克,我带几个走村外的大路边克看哈,其他人在村里转,怕小偷还没来得及将牛拉出克。”刘老汉的侄儿子是村里新选出来的村长,遇事沉着冷静。他看刘老汉已经吓糊涂了,就自作主张安排了在场的人,他说完就把手里的电筒递给小根发,叫他们注意安全。
“大家找的时候注意看牛脚印。”村长再次强调。
“干沙沙的天气哪歹有脚印嘛?”张家媳妇一说,刘老汉更绝望了,一下子摊坐在地上,语无伦次。
“我的牛啊!我的儿啊!”
刘老汉家除了牛,倒是还有一个儿的。他的儿子叫刘明明,在省城读大学,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在之前,刘老汉千百遍地强调,一定要刘明明选择师范专业或者医生之类的专业。在他看来,这两个职业,是实实在在受人尊重的,能让他扬眉吐气的。可是刘明明没有听刘老汉的话,自己选择了心理学。他从小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关于警察用心理学屡破奇案的故事。从那时起,他就立志一定要成为那样的警察。
为这事,刘老汉没少说刘明明。说归说,这是在家里的事。尽管这事没有按自己的规划走,他心里窝火。但这火却没影响到他在外人面前的骄傲。你看他,踏出院子门口的瞬间,像一只刚刚打赢了的公鸡,雄赳赳的。赶场天在街上四处溜达,故意请人喝酒,炫耀他儿子。
一回到家里,想到儿子,他就焉了。
刘明明今年就要毕业了。
他养着这头牛,不是为了耕地,是为儿子毕业之后娶媳妇。在这偏僻的地方,有几个人知道心理学是啥子东西。他不奢望儿子的专业能发挥什么作用。
木已成舟。刘老汉不能不管他儿子的将来,他已经打听到了一个姑娘,方方面面的条件都适合刘明明。他打算儿子一毕业就张罗婚事。
可现在,牛没了......
“老爹,老爹。”刘老汉在一阵呼叫声中回过神来。
“就是他偷了你的牛。”那个熟悉的声再次避开所有人,单独进入刘老汉的耳朵里。
“谁?谁偷了我的牛?”刘老汉像得到了指示一般,疯了似的爬起来,在人群里转圈圈。
“他呀,就是他偷了你的牛,你好好看看。”
刘老汉抓住身边的一个人,“拿我的牛来,你把我的牛藏在哪里了?”
被抓的人感到莫名其妙,吓得一边挣脱一边喊刘老汉的老伴,“幺婶,我幺叔疯来了,你快来看哈。”
“就是他偷了你的牛。”那个神秘的声音不依不饶的从风里传来。
“就是你偷了我的牛。”刘老汉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不放,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哀求。
刘老汉的老伴赶来的时候,刘老汉还拉着小松子不放手。
“幺婶,小松子丈小,唱会偷得到你家牛嘛。”张家的媳妇又说话了,平时她话最多,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能扯上几句。
听罢,刘老汉“哇”的哭出来,“我的牛着偷了,我的儿咋个办嘛。”
“阿个不争气的娃儿,二天咋个办嘛。”刘老汉一边哭一边向村口走去,他觉得他的牛可能还在大路边。
夜,更深了,风也吹更加紧了。刘老汉没有觉得冷,他已经走了很多路了,不知道踩空了几次,摔了多少跤,他都固执的爬起来,因为他不能失去那头牛,那是他儿子的未来。
村口的路越走越远,刘老汉开始跑起来。
“别拉走我的牛。”
“求你了,拿我的牛来。”
“老爹,老爹,快醒来。”刘明明坐在刘老汉的藤椅旁边,轻轻摇着他的手臂。
刘老汉睁开双眼,几块从树叶里漏下来的光斑,刚好照在他脸上。他起身,想躲过这刺眼的光斑,身上却有些不舒服。
“这个藤椅睡得我全身酸痛。”
“老爹,刚才你做什么梦了?”刘明明似笑非笑的问道。
“咦?你咋个晓得我做梦了?”刘老汉诧异的看着儿子。
“老爹,我的催眠技术怎么样?”刘明明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他联想起梦中的情景,原来是这小子搞的鬼。他操起旁边的扫把,二话不说就朝儿子盖过去。刘明明眼疾手快,抓起催眠工具,一下子就跳到一米开外,咯咯咯笑个不停。
“臭小子,出息了,来捉弄你老子。”看着立在阳光里的儿子,刘老汉瞬间释然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操哪样心。”想着便转身进屋去了。
“有歹意思勒。”他像是对老太婆说,又像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