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光

拾七依旧戴着那款五年前就用着的,脱漆脱得不成样子的老式耳机。倚坐在家门前的红木上,就这样闭着眼,任秋风拂过,缓缓掠动发梢,把树下的落叶吹得沙沙作响,拾七却没有闻到一丝凄凉的味,只听着悠扬的民谣不急不缓的诉说着还在远方发生着的事。

听着似乎不痛不痒,却又痛又痒。

拾七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最后她会放弃摇滚爱上了民谣。就像初遇小木时,她没想到,他们会在一起。

小木在这时拥了过来,拾七窝在他怀中,感到一阵心安。”别想了,想了烦。”那是小木的声音。

拾七是学电吉他的叛逆姑娘。

头发剪得不伦不类,锅盖似的套在小姑娘的头上,脑袋尖上还翘着一两根不省事的主儿。黑夹克,破洞牛仔裤,再添上一脸不屑的拽拽的表情,拾七毫不意外的在琴行交到了一群爱玩爱酷的哥们,同时也毫不意外的被一群学民谣的小女生仇视了。

吉他界里有句老话,玩古典吉他的嫌玩电吉他的浮躁,玩电吉他的看不上弹民谣的,觉着矫情。一直以来,拾七也都没正眼瞧过那群小姑娘。

你过你的人行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直到小木来到琴行,都变了。

民谣班来了个男生,叫小木。

这对于男女比例严重不均的民谣班是个稀奇事。民谣小姑娘们自然热血沸腾了,上课乱瞄的,下课窝堆讨论的。于是乎,原本万年不变的拾七话题成功的被自动隐蔽了。

拾七原本每日听着小女孩子们埋腾她,早已习惯了,今天却意外地发现没有一个姑娘讲她坏话了,是良心发现?

爱惹事莫过如她,找到俩哥们便向民谣班走去。

拾七同学心中没有一丝心虚,这个年纪的她似乎也从来就没有过,开心嘛,最重要。

几个人来到班上,女生们很知趣的闪角落去了。

男孩坐在靠着窗户的地方,米白的T恤,浅蓝的七分裤,灰色的休闲鞋,低着头弹着吉他,隐隐可以看到侧脸,皮肤不算白,眼睛不算大,鼻梁不算挺,嘴唇不算精致,但拾七在看到小木的第一瞬间,觉得看得舒服,仅此而已。下一瞬间,男孩抬起头,对上了拾七惊愕的目光,皱了皱眉,忍住了骂人的冲动,毕竟琴行里这样的家伙太多,便又低下头去看谱子。

教室里的声音变得突兀了,女孩们小声的讨论声,小木翻着琴谱的声音。拾七缓过神来,这人不过小白脸,穿的一副文艺青年模样,还敢嫌弃她,道不相同不相为谋,热闹也看够了,也不理两个哥们,甩开门便离开了。

那时小木记住拾七的,是她钉子鞋上金属碰撞的声音。

小木本不爱和女生说话,加之随着新鲜感慢慢淡化,话题很快回到拾七身上。拾七自从上次被讨厌之后也没再关注小木。对于她来说,开心大于一切,那人爱怎么和她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但第二次相见是在五周后。拾七估计这辈子忘不了。

对于拾七这叛逆孩子来说,和家长吵架是常有的事。

拾七在外边留宿了,两天晚上没回家。第三天早上回家,她爸手里拎着根烂扫把上拆下来的木棍,二话不说,见着拾七就抡下去。拾七自然是个惹事的主儿,边跑着还边顶嘴,没点害怕的样子。父女俩一个追一个跑,打到大街上,拾七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和她爸嬉皮笑脸。

小木那天早上在包子铺门前蘸着酱料吃着热乎乎的小笼包,心里正满足着,拾七和他爸追到这地方了,小木瞧着转眼间那么多人都聚集在了包子铺门口,没打算看热闹,人太多太杂,打包回家吃也不赖,但一抬头,看到拾七的那一瞬间,他不想走了。

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见过一次面的原因。

拾爸喘着粗气,拎着木棍,眼神复杂的望着笑得灿烂的拾七,摇了摇头,颤颤巍巍的离开了。汗水浸湿了拾爸的衬衫,银白的头发上粘着点点汗珠,拖鞋根早已磨烂。

有些苍老了,有些无奈了。

拾七呆呆的站在包子铺旁边看着他爸走,一瞬间却五味杂陈了。本应该高兴,心情却跌下了万丈深渊,不知怎的,她明白他爸再也不会管她了。

小木毫无预兆的走了过来,递给拾七一个包子,“别一副落水狗的落魄样,你活该啊。”

“咸吃萝卜淡操心!包子给我。”拾七嘴里咬着个包子,恶狠狠的白了小木一眼,伸手就去抢小木袋子里提着的几个包子。小木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她抢走自己手里的包子。

“喂,你是不敢和我争还是想当老好人故意给我的啊?”拾七又白了小木一眼,不会吧,这男的那么弱?!

“…”小木看着拾七一脸怀疑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

“抓紧向你那老爸道个歉吧,说不定他心情一好就理你了,别玩伤感妹子,那形象和你反差太大。不过小屁孩不懂事,弄得多悲催似的。走了。“小木摇摇手离开了。想起从前自己的事,他不想多回忆些什么了。

“不是,我说,都这样了你在民谣班装什么清高,明明就不是好人。“拾七咽了口包子肉,有点发蒙。这人压根就不是什么文艺范,那干嘛又在琴行装逼。

小木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

那天下午琴行有课。

小木上完课正准备收拾好回家,一抬头又看见拾七直直的瞪着他,边上的小姑娘看这情况不对,一转眼全溜了。

“有事?”小木也没正眼看拾七,自顾自的收拾着琴包。

“那什么,看在包子的份上,做兄弟不…”你是第一个这么讽刺我的人,但没有其他什么恶意我知道。拾七没能说出后面的话,毕竟说到底还是个女孩,脸皮薄说不出口,有块石头堵在嗓子里似的。

“…”小木顿了三秒,反正这姑娘也没什么坏心思,顺手拉拉她也没事,”行啊,不过你要真把我当兄弟,把上次的事告诉我。”小木笑了笑。

“去咖啡屋包厢,你付钱。”拾七没多说什么,走出教室了。

十平米左右的小包厢,昏黄的灯光映着灰色的壁纸,空调带出一阵阵冷气,气氛显得有些低沉。拾七陷在紫色的沙发里,眼角微微下垂,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

小木则一脸轻松的喝着果汁,也不急,不催拾七讲些什么。

半个小时过去了,房间里没有什么声音,小木挺了挺腰,换了个姿势,呼出一大口气。

“我家…是重组家庭。”拾七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死了,车祸。”

“嗯?”

“我爸在我妈死了没多久就又娶了一个女的,现在还生了一个儿子。”拾七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你也猜得出来。”

“真狗血。”拾七看着小木说这话的表情,听故事似的。”觉得自己挺悲惨的不是,都不用我来可怜。”

“什么意思你?我是真想认你个兄弟才告诉你,你是耍我呢!”拾七突然后悔自己告诉了这人渣,自己这事从来没有谁知道过,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就给说出来了,偏偏还是自己主动说的,气的眼红了拿起手上的杯子就向小木砸过去。

哐嘡一声,水杯里的水洒在了小木的衣服上,脑袋也被砸得发疼。

”特么,下手那么狠,幸好不是玻璃杯。”小木摸了摸脑袋,有些好笑,”怕被我乱说不是,这还叫把我当兄弟。我没有玩你,以后也不会玩你,真是兄弟就相信我。”顿了顿,”姑娘,别自怜了,一件事把自己搞得一团糟,看看你这一身,值吗?”

“我和你挺像。我是单亲家庭。”

“…”拾七惊愕的看着小木淡淡的说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够兄弟了吧,但是以后拿一个秘密换信任这种勾当我可不干了,相信我就说事,不相信我就别说出来又后悔。”小木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

“我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

“我这是没法狡辩了,行吧。”

“钱付了,我先走,电话号码在桌上。”

拾七看着大门被打开,看着小木的影子一点点消失在门口,又看着大门缓缓关上。这人真不善意,将所有她想要隐藏,欺骗了,不愿面对的,赤裸裸的说出来,不过她却想要交这个兄弟了。

在小木面前,一点谎都不能说啊。

拾七笑了笑,对啊,我们都不过十五岁的小屁孩。

在那之后,拾七时不时约着小木出去,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瞎聊着。拾七发现,小木似乎根本没有在乎什么男女尴尬问题,拾七是和男孩玩惯了,这样也挺好。

聊多了慢慢的拾七也坦然了,都是真话,偶尔被讽刺也习惯了,毕竟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慢慢留起了头发,换上了简单干净的衣服,拾七以为在这一点上小木会嘲讽她两句,却意外的没有。

一个月,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拾七不知怎的,找小木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其他方面越来越放得开的同时,拾七对于小木的感情似乎越来越闭合不敢让小木发现。

一次去登山。爬到山顶,聊着聊着便没话说了。这种情况常有,但他俩谁也不没话找话的开口,彼此都懂。

“拾七?”小木突然开口,”你喜欢我,我知道。”

“可能吧,然后呢?你怎么打算的。”拾七坐在护栏上,看着太阳慢慢的落下山的那一头,空留下昏黄的云在天际漫游,再怎样安抚自己,还是慌张了。

小木笑了笑,“我很渣,拾七。找个更好的?”

“我比你更渣。”拾七看着小木的笑,也微微笑了笑。

“算是为民除害了。”

“嗯。”

太阳落下去了,彻彻底底的。鸟儿从头顶掠过,叽叽喳喳的吵闹着,天空似乎变得更加昏黄,微风缓缓吹拂,周围一片葱茏,一切似乎都不意外的让人舒服。

我们心中都没有太阳,却能够在彼此身上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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