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个人的18岁都应该乘坐一次绿皮火车,目的地未知,也许是海边的沙滩,也许是北国的风雪,也许是大漠的戈壁……然后在不紧不慢的铁轨撞击声中,在不断倒退的窗外风景变换中,从清晨到傍晚,从白天到黑夜,从平原到高山,从高山到湖畔,延着仿若没有尽头的铁轨,体味着独属这个年纪的青春与成长……
我的18岁,很幸运,乘坐了一次绿皮火车,那也是我第一次乘坐绿皮火车,第一次离家千里的长途远行,1298公里,20个小时,从南到北,途经五个省,一路向北只为到达那个沐浴海风,天空澄净的小城。一路的颠簸,却也有一路的思考与体味。
火车开出200公里,是欢喜。
上午9点开出的火车,一家人却赶着早早来火车站候车,深怕错过,手上那份轻薄薄却又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就会犹如车船票般逾期作废。一家人就这样在候车大厅里,有的没的聊着,话题深了又浅,浅了又深,但无一例外的都有关我与我即将在那座千里之外的小城生活。本以为几个小时的等待会很漫长,但随着大厅广播里那准备检票的提示音响起,离别就这样猝不及防。推着箱子,同父亲一起走向检票口,母亲却只能止步于隔离线之外。经过检票口,我扭头望向大厅,只见母亲在人群中极力的伸手挥着,矮小的母亲埋没在人流当中,鼻子没来由的一酸,我朝母亲的方向挥了挥手,却不知道她目之所及是否还有我的身影。轻叹一声,抬起头,径直走向站台。一列见首不见尾的绿皮火车早已停在那里,一扫之前淡淡的感伤,怀着对未知旅途的憧憬,我朝父亲喊道:“嗬,居然是绿皮火车!”走在前面的父亲头也不回的应和道:“嗯。”
穿过人流,找到车厢,放下行李,这才甩了甩拎行李微微发麻的双手,细细的打量起车厢内。天蓝色的卧铺车厢,雪白的,窄窄的床铺,一共三层,我与父亲的床铺都在中间一层,中间隔着一个隔板。这即将是我近一天旅途的“家”,我心想着。将车厢前后看了个遍,这才同父亲对面坐下,眼睛却依旧注视窗外还未上车的人流。“给你妈发个信息,告诉她我们上车了。”父亲淡淡道。“噢!”我惊呼道,赶忙收起目光,掏出手机,却只见屏幕上早已有了好几条母亲发来的微信,麻溜的解锁,便同母亲聊了起来,因为有微信,所以离别的伤感随不断发出与接收的文字渐渐散开来。
车厢忽然的一振动,如急刹车般,绿皮火车开动了,随着铁轨撞击声的不断增大,火车也在不断增速。这虽然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但我决定还是将沿途风景尽收眼底。火车开出200公里,尚未出省,沿途的风光与家乡别无二致,但我却如同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孩般好奇的打量整个世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家,离开父母的束缚,让我有了出生般的欢喜。
火车开出400公里,是憧憬。
绿皮火车的速度相比于动车、高铁,就如同一个慢慢悠悠的老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但不知不觉,窗外的建筑与田野的作物早已换了模样。“已经出省了。”父亲望着窗外道。为了验证,我打开地图,定位显示我们已在邻省。缩小地图,火车行进的红点距离标记着目的地的蓝点之间依旧相隔甚远。收起手机,我便同父亲聊了起来,我问了父亲许多关于外省的风土人情,很少出远门父亲也尽量的解答着,有些连自己也不太确定。父亲很多解答是网上百度来的吧,我心想着,从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刻起,父亲便乐此不疲的在网上查着学校的信息,查着小城的风土人情。随着列车员叫卖盒饭声响起,父亲便收起谈话,买了两份盒饭当做午饭。因为升学季的关系,盒饭不甚可口,却也卖出了与味道相隔甚远的高价。便当的口味与家乡不同,如同北方的列车员般粗犷,不论甜咸都做到极致。我痛苦般的望向父亲问道:“难道北方饭菜都是这种味道吗?”父亲望着我已经被西红柿炒蛋甜得扭曲的表情,笑了笑道:“应该不是吧,你以后读书的地方可是能常常吃到海鲜嘞。”对于一个深居内陆,从未见过大海的吃货的我来说,海鲜远比大海有着更大的诱惑。我喳吧喳吧嘴,已经开始想象在海滩吹着海风吃着海鲜的场景了,就连面前口味沉重的便当都仿佛变的美味起来。总算吃完便当,坐了一会,当旅途的疲惫感渐渐爬满全身,我与父亲便爬上各自的卧铺午睡。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大海,带着睡意,裹挟着憧憬,在离家400公里的路途上沉沉睡去。
火车开出600公里,是乡愁。
午睡起来,便已是下午4点,匆忙爬下卧铺,发现父亲早已端坐在窗边,窗外的景物又换了模样,没有高山丘陵,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以及平原上无边无际的绿色。匆匆洗了把脸,在父亲对面坐下。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纵使身在农村的我也只认出了修长的玉米,别的当真认不出来。怀着一种可怜书生,五谷不分的无奈与羞愧,我只得请教父亲。务农三十余载的父亲,在讥笑我不分五谷之后,带着一种农民的自豪指着窗外一一介绍,原来一望无际的绿色里,不只有玉米,还有大豆,花生,高梁。我从未见过身为农民的父亲对待土地,如此的自豪。这时旁边的一位旅客招呼父亲道:“你真是个种粮专家。”父亲转过身便于其聊了起来,原来那位旅客也是个送孩子上学的家长,目的地与我们一样,都是终点站的那座小城,不过学校不一样。当听闻他们来自广西时,我默默打开地图,丈量着广西到小城的距离,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大半个中国,行过的路程是我们的两倍,便不由的佩服他们的毅力,正想认识那位有勇气从南往北,选择了两千公里外求学的同龄人时,发现他尚未醒来,只得作罢。父亲与他聊的正欢,一时无聊的我,便只能玩手机来消磨时间。翻开好友动态,显示有很多条好友动态,现在正是上学季,曾经一个学校一个班的同学的各自奔向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学校,也许都在秀学校吧,我想着。行进的火车信号很差,我刷新了很久才勉强刷出动态,但只有文字,图片却加载不出。我一条一条的往下看着,无一例外都在表述着对大学生活的期待与欣喜。正当我加快滑动的速度时,一条没有配图的说说引起了我的注意。说说只有两句话,在长长的图片中间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就是这句话,令我停下了滑动的指尖。“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我在心里不断的默念着这句话。是啊,对于我们这些远赴千里求学的人来说,纵使网络再快,离开故乡的我们也只剩下故乡的冬夏。
不知过了多久,我放下手机,抬头望向窗外,黄昏的一抹斜阳透过车窗,照射在手机屏幕上泛着微红的光。望着天边沉沉的斜阳,以及被斜阳浸染成金黄的田野。“唉。”我轻叹一声。如果还能有选择,谁还会背井离乡?也许所有青春的不甘,最后都会变成成长的妥协吧!
火车开出600公里,开出的是从此背井离乡的乡愁。
火车开出1000公里,是无言。
绿皮火车夜晚换了一次车厢,10点熄灯后,车厢归于沉静。11点过后,车厢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鼾声。12点之后,只能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窗外近处一闪而过的信号灯,看到远处城市的点点霓虹。打开手机,调低亮度,只见微信里安静的躺着母亲的晚安信息和另一条久违好友的信息。是她,我犹豫了一会,点开信息。“路上注意安全,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我苦笑了一声,也许有些东西注定会随时间,空间而渐渐消失吧。纵使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纵使依然能清晰的回忆起与她同桌时的点点滴滴。但此刻,我连一句谢谢都再无勇气打出。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不知何时,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诗。“真是贴切啊!”我在心底里叹道。每个人的18岁的心底里,最深处总会藏着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吧。那段不愿意回想起,但又不舍得遗忘的回忆,也许就是青春吧。不知过了多久,在沉沉的黑夜里,在车厢的轻微摇动中,我终于睡去。
这一夜平淡,这一夜心底无言。
火车开出1298公里,是坚定。
短暂的睡眠之后,车厢广播里,响起了终点站快到了的提示音。终于,这1298公里看似漫长的旅途终究是结束了。透过车窗,我仿佛能感受到山的那边吹来的咸湿海风,取下行李的时候,带着淡淡黑眼圈的父亲笑道:“你的大学到了。”我只是笑了笑,再无之前一些幼稚的单纯的不甘与逃避。是的,到了,我的人生将在这里从新开始,无论人生如何的兜兜转转,无论还会经历哪些阴差阳错,看似曲折的铁轨总会将绿皮火车带到又一个梦开始的地方。
火车开出1298公里,这一刻只有对未知的坚定。
也许,这列驶过我的18岁的绿皮火车,还会在我今后的梦里出现。因为它不止将我带到远方,还让我体味到独属这个年纪的孤独与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