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01
早在十八岁之前，秀美都是在望江村里很为爹娘长脸的小姑娘：生得肌肤白净，个子高挑，一张小脸上清丽堆着水灵摞着娇俏，杏眼盈盈含光，柳眉弯弯长长；而且脑瓜儿极灵活，在学习上可是一个好苗子！
秀美的爹原是当地的大地主，年轻时颇喜读书，后来虽然被斗倒了，境遇坎坷、受尽欺辱，但与乡里乡亲不同的是，他硬是把家里的两个闺女都送进了学校，自己和妻子却顶着乡人的白眼和嘲弄，一路艰难供女儿们读书。而秀美在学校的时候的确也很争气，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不说，唱歌也美，体育更佳，样儿样儿都表现得很优异。这么一个秀美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依然碍不住学校里一众青涩少年们明着暗里地喜欢她。此时，未来在十八岁之前的秀美的眼里闪着光、跳着舞，似乎只待她考上大学便能打开那扇通往光明的大门。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秀美刚刚升入高三的时候，她却得了严重的额窦炎，日日头痛不已。这种痛如大锯磨头一般，痛得秀美没日没夜地哭。头痛刚开始发作时秀美并未在意，而是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着了凉，没想到病情竟一日日渐渐地严重了起来，使她最后连书也看不下了。可惜在当时的环境下，秀美和家人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以为秀美学习太紧张，把自己逼出毛病了，毕竟当时这样的情况已是屡见不鲜。于是学不了习的秀美就只好退学了。
没学上的秀美的头痛过了半年才渐渐好些了，学校的班主任听说后找到家里苦劝她回去念书，而这时她的弟弟江春也开始读高中了，考虑了家里的窘迫的经济情况后，秀美便没有再回学校，而是跟着父母在田间忙活、在家里收拾，在嫁人之前学着做一个能干的农妇。
就在秀美十九岁生日的那天，秀美的姐姐秀青正好和老公胡旨回娘家走亲戚。这胡旨生得面红脖粗，嗓门又哑又响，为人大大咧咧，自言最是讲侠义之气，心肠极热，连老丈人家的家事都常常揽过来，着急帮着出言建策。这次他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载着媳妇儿秀青和两岁的闺女晓颜前来，除了带了一只白条鸡和一网兜苹果，还掂了一瓶白酒要和老丈人对酌。
酒足饭饱后，爷俩儿眼都红了，手也抖了，不知怎的江老丈人就说起了小女儿的婚事，说是秀美这姑娘都十九了，既然不上学了就得赶紧嫁出去，要不然再等等、年龄大了就挑不到好婆家了……愁得他唉声叹气就快落泪了。这胡旨一听立马把自己的胸膛拍得梆梆响，他大着舌头、梗着脖子向老丈人保证道：“爹，这事儿你……你就别管了，包在我……我身上。明儿个我……我就给你领回来一个好……好女婿！”他老丈人一听这话，眼泪立时掉了下来，感慨万分，拉着胡旨就又开始猛喝起来。
胡旨当天喝大了，还是秀青找邻人帮着送回小胡村的。等第二天酒醒后被秀青问起给秀美说亲的事儿时，胡旨梗着脑袋木着嘴问：“说……说什么亲啊？”气得他媳妇儿秀青扭脸转身出去了，把家里的大门、二门都摔得乒乓乱响。不过好歹胡旨这人要面子，就算是酒后许的诺也不敢不守，可现实却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给小姨子找个好夫婿去，只好悄没声儿地把这事儿压在心底，大半年不敢再去老丈人家，每次秀青提起时都推托有其他事。
转眼到了农历八月，眼看就要到中秋节，亲戚间又挎着月饼走动起来了。而按照当地风俗，嫁出去的闺女还必须要在中秋节前挎着一篮子月饼回娘家走趟亲戚。秀青从八月初就嚷着让胡旨带她回望江村看看爹娘，这胡旨今天说头疼明天说脚疼后天说兽医站里忙，就是死活不愿意去老丈人家。这一拖就拖到了八月十三，秀青远远近近的亲戚都走了一遍，就差回娘家送月饼了。这天一大早秀青就起来做好了早饭，把晓颜也哄起来洗了脸、吃过饭、换上了新衣服，接着把养在院子东的老母猪喂了喂，把种在院子西的青椒和豆角浇了浇水，然后两巴掌拍醒了还在里屋呼呼大睡的胡旨：“赶紧起来，咱们去望江送月饼！”
胡旨睁开眼楞了一会儿，还没张嘴就被秀青的话堵住了：“今天又有哪里不方便！姓胡的我把话撂这儿，你今天要是还不带我去，我就抱着闺女走！再也不回来了！到时候你自己过吧！”胡旨一听这话便知道今天是再也躲不过去了，只好坐起来慢腾腾地穿衣服，最后提袜子时他突然停住了，问向背着自己收拾竹篮子的秀青：“咱爹要是问到我给你妹找对象的事儿可咋办？”
秀青一听顿时明白了，原来胡旨躲着不见自己爹是为了这回子事。她不禁笑了起来，转身嗔骂道：“可不是笨死了你，先找个人挡一挡不就好了，又不是一见就要结婚，相一相、多见见人也不赖。”
胡旨眼巴巴地看着媳妇儿，像是找到了救命良方，忙接着问道：“那找谁挡呢？我认识的人里也没有合适的，要么早就娶了媳妇儿，要么是连我都看不上。”
秀青噗地笑出声来，道：“你看不看得上有啥用，又不是你嫁人！不过要说找人……”她停顿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们兽医站前不久不是新来了一个学徒叫啥海吗？我瞧他看着还能凑合凑合。”
胡旨听了犹疑了一会儿，道：“你是说海东吧。他呀……也中，长得是还行，家里也还可以，就是他家离你娘家有三十多里地，太远了吧？！”
秀青不耐烦地说道：“你咋这么迷呢？不是都说了带过去让咱爹和咱妹先相相‘看’吗，谁说一见就要结婚了！”说着她挎着篮子扭身出了屋。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先定了下来。
胡旨到了望江村，果然就把海东的事儿跟他老丈人学了学，说是自己不敢拿秀美的终身大事说笑，这半年多来到处找、到处看，时时为秀美留意着这十里八乡的青年，可惜都不怎么样，直到前不久兽医站里新来了一个叫海东的小伙子，自己仔细观察了两个月，摸清了他的人品和家底，才敢到老丈人跟前提一提……
他老丈人听胡旨把海东的条件大概讲了讲：比秀青小一岁，大眼叠皮儿嘴方鼻挺，长得俊；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有福相；家里只有一个老娘，上头还有一个哥、早结婚分了家，省心没啥事儿；在兽医站学徒，算是自己的师弟，上进又勤快……胡旨把海东夸得天花乱坠，他老丈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哪怕知道海东家远在望江村东北方向三十多里外的梨海庄，也不在乎了，一定要亲自见见海东，为二闺女把把关。
胡旨这厢安抚好了老丈人，那厢出了老丈人的门便立马便赶回镇上的兽医站拉着海东喝起了酒。海东与自己的亲兄弟并不亲密，来到兽医站乍一遇到胡旨这个大大咧咧又十分仗义豪气的师兄，很快就在心里把胡旨当成了大哥，无论大小事都惟胡旨马首是瞻。这次听到胡大哥要给自己介绍一门亲事，说是对方长得美，个头高，手脚勤快，高中学历，读过书好脾性，且又是胡大哥的小姨子，海东不由心动了，红着脸敬了胡大哥一满杯白的，自己也喝得好不快活。待他回家跟自己的娘海刘氏汇报了后，海刘氏不置可否，只是让他自己看着办。
秀美和海东相亲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二人见面那天海东特地去镇上租了一身西装，头上抹着摩丝，脖子上挂着一条通红的领带，还在摩托车尾上绑了一兜硬糖、一挂香蕉。而秀美此前早就偷听到姐夫对海东的形容，嘴上说着不想嫁人的她此时却也穿了一身新衣服，新洗过的乌黑长发搓成了一条大辫子斜斜挂在胸前。谁也不知道被留在堂屋里聊聊的两个人到底聊了些什么，反正这事儿竟然就这么成了，海东相中了秀美，秀美也挺满意海东。
江老爹心里欢喜，半年后就打发秀美嫁到了三十里外的梨海庄，自言终于了了一桩大心事。胡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能在老丈人面前抬头挺胸喝大酒了。只是秀青却多少有点微词，她看这海东长得并不高，跟自己妹妹站一起难分高低，总也显不出来大男人的气概，思来想去她心里总觉得海东配不上自己的妹妹。不过胡旨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海东我俩一样高，怎么地，你这也是嫌弃我了？人好不就行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