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千百种形式,但每人只能经历一种。嫉妒别人的幸福时疯狂的。幸福不会呼之即来,应当尽力争取。
——梅纳尔克
纪德在《地粮》里感叹“你永远也无法明了,我们做了多大的努力,才对生活发生了兴趣”。恰如老学究似的过着清教徒般无欲无求,潜心刻苦的钻研历史的米歇尔在大病一场之后,在被死神的翅膀碰了一下之后,在经历了靠着坚韧的求生意志力苦苦挣扎时光后,米歇尔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生活,并一发不可收拾的,热烈的急切的爱上了生活。
米歇尔所自白道“我不再是那个苍白,满是书呆子气的人,也不再拘束于先前的狭隘的局限”。他再也不愿做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苦学究,甚至开始控诉童年时所接受的最初的道德教育。正是那些东西控制了他的思想,束缚了他的生活,使他忽略生活,从未关注生活,从未真正的生活。从前的禁锢封得多紧,现在的决裂就有多强烈与急迫。 “现在我鄙视被教育精心打扮过的’第二层’人,我一定要剥除他身上的伪饰层”,发见真正的自己——“一个被书籍,老师,父母乃至我本人压抑住的人”。
米歇尔开始厌恶约束,他认为正是这“层层叠叠令人窒息的文化,礼数,道德”使人们无聊无趣无赖的重复自我,他强烈地感觉到生活有太多“尚未开发的宝藏”。他甚至痛恨诚实,认为诚实是一种约束,世俗习惯,令人生畏的东西,一种迂腐的条约关系。他是造就舒适的方法。诚实就像死亡,毫无生气,良好的举止使“他们那儿没有犯罪,却也没有历史,没有文学,没有艺术”。
似乎从一个极端掉入了另一个极端,从前克己恭行,如今唯恐受了桎梏。只有当他人身上展现出来的野性难驯米歇尔才会欣赏赞叹喜悦。他试图在黑暗里寻求秘密,企图在哪里发见真正的生活。那些不羁粗野的举动,无视规则道德伦理的行为才能使他亢奋,提起他的兴致。他加入他们的行列,在禁止偷猎之际,当黑夜来临使便偷偷摸摸的在自己的林子里设置陷阱偷猎动物;对厄尔特旺家为所欲为的父女乱伦有着极度的猎奇心理……
可是如何才是一个真正的人吗?这众恣意妄为,肆意享乐才叫真正的生活吗?米歇尔在梅纳尔克下榻的旅馆做客时发现了禁酒戒烟,梅纳尔克解释道“这种享乐方式缺乏个性,是一种消极的自我沉醉,来的太容易。我想拔高生活的高度而不是缩减。”正是这正是这坚毅的,野性的,不寻求安稳的,羁狂孤傲的梅纳克尔自愿抗拒一定的诱惑,自我接受某种束缚。
米歇尔曾感叹“梅纳克尔的生活,他最小的举动,不是逼我的讲座雄辩千倍吗?”可是这个这是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是那么样害怕死寂的感觉。病愈后的米歇尔有了一种深深的焦虑,急不可耐的要一头扎进生活,在死之前,尽可能多的体验,认认真真的生活。他想剔除包裹在自己身上的粉饰层,找到真正的自我。可是“由于伪饰层太厚,他已变得模糊,令我难以捉摸”。米歇尔为了让真正的自我觉醒,展露水面,拒绝任何思辨,他害怕这又是教育在妨碍生活,道德伦理在作怪。“我根本不作思考,也不自省其身,仅仅受到一众快乐的宿命论的指引,我只担心,过分仓促的审视隳扰乱我那缓慢而神秘的转变”
米歇尔暂住拉莫里尼埃尔庄园之时,就曾惊叹于这里的自然野性与人的智慧水乳交融的美。“如果缺少了引导他,并愉悦收获期财富的智慧,这种野性行的力量又会变成什么?”甚至还还想像要建立一种伦理学——“它由可控的智慧掌控,所以的资源的运用都是完美的”。可是对生活太忐忑的热爱使得一涉及到自己的生活,他便把他的学识思想当作就成了他的包袱,绊脚石,非得嗤之以鼻不可,避之不及。
米歇尔痛苦不安,他发现人们一直在安常守旧的状态不断重复着自我,重复着生活,缺乏创造与活力。“我们的生活,就如同我们居住场周围的景物,由于司空见惯,难以用新鲜的视野去打量她,甚至是难以注意他,习以为常的忽略。我们从一生下来,在我们还没有形成思维智慧时便开始了生活。以后虽然我们的智力增长,甚至可以解答复杂的数学难题。但是我们却忘了去考量生活。”米歇尔认为这是道德准则的错,是教育所造的恶果。让人们不仅对现在的生活习以为常还自以为是。
由于米歇尔童年清教徒的教育固然压抑了他的天性,使他忽略生活,忘了享受热爱生活。但把这种因循守旧的通病归结于道德伦理的错就太一概而论了。我倒觉得这更多的是人不思考的缘故。再者就是买纳尔克是鄙夷嘲笑的,患了“精神旷野症”。人愿意模仿随从,由于懦弱的原因,人愿意混迹在人群里,而不敢孤傲的特异独行。
但不管怎样,是否要对道德礼教全盘否定,或者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自我约束。我以为这些矛盾并不是造成米歇尔悲剧的本质。纪德的《帕吕德》里于贝尓的就曾骄傲的反问“你以为人有了念头就会行动嘛?”米歇尔正式那个决断力行动力不足的人,有了欲念却又狐疑不定,朝三暮四。从他一边他在黑夜中跟着一群人体验一种脱离道德规则束缚的生活,另一边他有唯恐事情败露,失去了自己的名望,他人的尊重与情谊的自我矛盾里就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
米歇尔一边向自己的妻子马瑟琳抱怨现在的生活糟糕透顶,大家日复一日,重复着习惯的沙龙与谈话。他还得配合大家演戏,虚以委蛇,浪费生命。他气愤的喊道“他们谁也没生病。他们苟延残喘,作出在生活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可是当梅纳尔克同样慷慨激昂对他说“人们不喜欢拿出真我,他们都选择个楷模来效仿;又是连选择也掠过,只接受现成的楷模......’效仿法则’我把它叫做’惧怕法则’。他们怕自己沦为一人,最后根本找不到真我”。米歇尔又怯怯的反抗,用马瑟琳回答他的抱怨来辩驳梅纳克尔“可是,您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与众不同”
犹豫不决,三心二意才是米歇尔悲剧的祸端。他既盼望如梅纳尔克所言“我热爱生活,更愿意活得清醒......我希望能每时每刻都处在一种能要我付出全部勇气,幸福,和健康的状态。”但他又没有梅纳尔旺盛坚毅与果敢。米歇尔渴望冒险探索,去发见生活新的可能,而不是不断的重复往昔。他坦言他的家庭的安逸幸福紧紧的勒住里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却依旧紧紧的揣着维系着这幸福,担虑梅纳尔克怀疑他的家庭幸福。
假如他真的能为他的这种安详柔美的家庭之乐而压抑住内心深处的野性,渴望独立,探险的欲念,亦能获得一种静美深沉的幸福,这样娇美的爱情,安逸的家庭生活照样流光溢彩,惹人艳羡感动。无疑梅纳克尔有时也会陷入软弱之中,心羡这种福分,有人陪伴,倚靠,可以相互分享,互相照顾。梅纳尔克再投入到新的冒险旅程时亦会焦虑不安,似乎有所迟疑,但是每一次犹豫惶恐的结果只会让他更加的坚毅明断,他喃喃道“人必须做出选择。关键是要弄清自己要什么……嫉妒别人的幸福时疯狂的。幸福不会呼之即来,应当尽力争取。明天我就走了......我这是在为自己量身打造幸福。”
而米歇尔却难以做出选择,左右摇摆。有时他肆意或者说蓄意的毁坏自己安适奢侈的生活,打破这些羁绊,正是这些东西阻隔着他去开始自己的冒险生涯,去发见新的生活,更蓬勃,更具有朝气与力量的生活。可是当他发现周遭的一切在他的努力之下开始分崩离析时,他又慌了神,想重新紧紧的抓住他们。特别是当感受到他的变化令他的爱情,他柔美的家庭生活遭受危机时,他无限的软弱起来,又扑在“马瑟琳身上,吻着她那苍白的前额”,忏悔许诺。
在精力充沛的米歇尔看来米歇尔马瑟琳的爱情,所象征的幸福“就好像位尽力充足的人提供休息”。但他依旧愿沉浸在温柔之中。他要了这样的一份快乐,但又不能安份于这种静美的如湖水般澄净的安详的甜蜜的家庭之乐之中。他尽情的爱护宠溺着妻子,带着病重的马瑟琳去高山上疗养,然而不到短短两个月他便百无聊赖,烦躁不安。米歇尔重又渴望漫游,自由。愈演愈烈的无聊情绪使米歇尔按耐不住,满腔怒火,开始不顾马瑟琳的病情,循着自己的欲望南航北骑,舟车劳顿,带着她四处奔波劳累。病重的马瑟琳跟着他左右颠簸,疲惫不堪。无疑米歇尔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妻子,在每一次他忍不住内心的召唤去外面游荡探索之时,又因为放心不下马瑟琳而急冲冲赶回来。可是米歇尔最终却毁灭了马瑟琳的幸福,马瑟琳的幸福是休息,那正是他厌倦的。他的亢奋,他的狂躁,他的不肯停歇终导致马瑟琳的死亡。
灰烬,难以忍受的悲伤。纪德在序言里谈到“为自己争得自由不算什么,难就难在如何利用那自由”。米歇尔终于获得了自己,毁灭了所有的羁绊。然而悔恨痛苦却让他陷入里更深的迷茫与倦怠之中,残存空洞的自由。
米歇尔向往热情奔放活力四射的火种,又想牢牢抓住自己如湖水般澄净安谧恬然自得的家庭之乐,水火不相容。最终安详的泡沫扰乱了,破灭,火种也没浇灭了。不管是贪心或是软弱,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欲左右成全,最后怕是难以发现真正的自我,成就自我的真实与幸福的。生活的形式千千万,我想起来梅纳克尔在自己要出发前所说的“关键是要弄清楚,你想要什么”,然后全力以赴地量身打造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