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湖的夜晚很清静,几乎看不到行人,树梢上的叶子已经快掉光了,银色的月光穿过树枝倾泻在地面上,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夹杂着远处湖水中轻微的腥味,孔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望望四周竟然没有一个人影,突然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他撒腿就往有路灯的马路上飞奔而去,在这种毫无安全感的环境下,使得孔刚的心跳在不断的加速,他甚至可以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孔刚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总觉得身后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总觉得身旁不仅仅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影子……终于,孔刚逃离了黑暗的包围,他站在路灯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个推着冰棍车的大妈从身边经过,十分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孔刚故作淡定的靠在灯柱上,但依然难以平复急促的喘息。
大妈微笑道:“小伙子,你被鬼追了啊?”
“啊?”孔刚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大妈:“啥?鬼?”
大妈站在孔刚身边一脸的慈祥,不紧不慢的说道:“是啊,你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坟地吗?今天是阴历十月一啊,十月一送寒衣啊!”
孔刚顿时感觉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整个身体瞬间像是被一股寒流给冻僵了:“什么寒衣啊?给谁送啊?大妈你可别吓唬我啊!”
“当然是给死去的亲人送啦!”大妈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一边说着一边向前缓缓地推着冰棍车,那铸铁的轱辘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十月一送寒衣,大鬼小鬼站路旁!”
“在哪呢?”孔刚紧紧的跟在冰棍大妈的身后,四处张望着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大鬼!小鬼!都在哪里呢?”
大妈没有回头看孔刚,推着车依然向前缓慢的走着:“你要是看得见,小命还能在啊?”
“啊?哎,大妈,我来帮您推车吧!”孔刚接过大妈手里的冰棍车,卖力的向前推着:“大妈,这么晚您怎么还没收摊啊?您不怕鬼吗?”
大妈摘掉了胳膊上的套袖,抽打着身上的灰尘:“唉!天冷啦,冰棍不好卖了,收摊就晚了呗。我不怕鬼,活到我这个岁数鬼都怕我喽!”
“是吗?您住哪里?我送您回家吧!”孔刚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很卖力的推着冰棍车,跟身边的大妈套着近乎:“呵呵,您还有多少冰棍没有卖出去啊?我全包圆得了!”
“好孩子,我就住前面的胡同里。”大妈和蔼可亲的笑道:“跟着大妈走吧保准你遇不到鬼!”
孔刚看着大妈消失在远处的夜色里,自己站在胡同里手里捧着十几根冰凉的冰棍。大妈临走前笑着说道:“孩子,明天晚上还在那里等大妈啊!我们娘俩再一块平安的回家!”
孔刚感激的望着大妈的背影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孔刚犹豫了片刻冲着大妈的背影问道:“大妈,明天还要送寒衣吗?还有鬼出来啊?”
大妈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在黑暗里“呵呵”的笑出了声。孔刚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帮人家推了一路的冰棍车,还包圆了所有的剩冰棍,竟然没想到这大妈只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他拿出了一根冰棍,使劲的咬下了一口,冰棍很凉,那凉气一直凉到了心口。
“这老太太也忒坏了……”孔刚在心里懊恼着,但是转念一想,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胆小!仔细一想,即便送寒衣也不一定就能遇到鬼啊!自己又不是寒衣。再说了,凭自己的奔跑速度就算是鬼也抓不到自己吧!绝对是被大妈给耍了!孔刚一边走一边责怪着自己的无知,在胡同口的路灯下,他看到几个身影,进了二龙家的小院,出于好奇孔刚站在胡同口的阴影里观察了一会,他轻轻的来到了二龙家的窗根下。里面几个人正在讨论着什么,似乎跟大院子弟的事情有关。孔刚就在那里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二龙将已经不成调的吉它放到了墙角,他听到自家的院门被人推开了,二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室外的动静,一只手悄然的伸进了一旁的军挎书包里。自己虽然已经辍学了,但军挎书包依然跟自己形影不离,只是书包里并没有一本书,全是自己的防身武器。
“谁呀?”二龙的右手紧紧抓住了一把匕首的刀把,谨慎的冲着门外问道。
“龙哥,是我!”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邻居小武,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兄弟。
二龙急忙将手从书包里拿了出来,这几年自己在这一片得罪了不少部队院子弟,所以防范意识极强,这促使他不得不对一切人保持着提防的状态。二龙假装在整理书包,抬起头故作镇静的说道:“进来,小武。”
小武和二龙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哥们,再加上门对门的住着,所以与二龙的关系格外的亲密。小武也是胡同里出了名的混小子,家里的日子过得跟二龙家差不多,父亲是建筑工人,妈妈是家庭妇女,偶尔在街道工厂里做几天洗洗涮涮的临时工,小武在家行大,底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今年刚刚上中学跟孔刚一般大,妹妹还在上小学明年毕业:“龙哥,这几天咱们怎么也不出去打打猎啊?快憋死我了。”
“是快憋死了?还是快穷死了?”二龙一直管抢部队院子弟的行动叫做:打猎,不是猎人打猎的意思,而是狼群围捕猎杀羊群的意思。他将书包挂在了墙上,又慢悠悠的躺回到单人床上,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我还不知道你又给弟弟妹妹买衣服了吧?有钱就花也不知道攒点。”
“嘿嘿……那你说怎么办?爹妈不给他们买新衣服,全拣我穿剩下的旧衣服穿,我的衣服都补丁摞补丁了,怎么让他们穿出门啊!我不上学了,穿的破点没什么,他们在学校穿的破多没有面子啊!”小武笑嘻嘻的凑到二龙的床边,有些不好意思的从枕头边拿了一支烟,叼在了嘴上,摸遍了全身才发现居然连火也没有带,他四处环顾着寻找着火柴:“哥,有火儿吗?”
“你这是全蹭啊?蹭烟又蹭火,你丫也太省了吧?”二龙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柴扔给了小武,其实自己特别喜欢小武这种人,对弟弟妹妹好就是对亲人好,对亲人好的人才有可能对朋友好!“就算对弟弟妹妹好也要给自己留点花销啊,至少得留下点烟钱酒钱吧?”
小武将烟又放回到床上,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不是以为很快就出去打猎了嘛,所以就没给自己留,再说了,这不是有你嘛,有龙哥在还能没有烟抽没有酒喝啊?”
“少扯淡!”二龙将烟再次扔给了小武,指着屋里的另外几个人说道:“别就你丫一个人抽啊?给哥儿几个分了!”
“谢谢龙哥……”剩余的几个人也点燃了香烟,不大的房间里立刻就烟雾缭绕了起来。
其实二龙最近也一直在计划着再来一次大范围的围猎,一是前一段时间的风声也过去的差不多了,二是要尽快凑钱买一把吉它,再者说,自己兜里的零花钱也所剩无几了,只是还没有想好从这一片哪个学校开始下手。
“龙哥,最近这帮大院子弟又开始频繁在这一片露面了啊!”说话的是另一条胡同住的安海,也是上到初二就辍学的小混混:“我最近发现他们的新军装新军帽可多了。”
“那都是给咱们预备的!”小武转过身充满期待的注视着二龙说道:“龙哥,可不能错过啊!军装军帽旧了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二龙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到了安海的脸上:“你观察哪个学校的货比较多?”
安海犹豫了片刻说道:“要是板绿(陆军军装)哪里都多!板蓝(海军军装)就是咱门口的五十七中和一八九中了!”
“谁要板绿啊?不值钱!”小武冲安海摆了摆手,转过身看着二龙说道:“龙哥,咱们就抢板蓝,价高而且家门口,抢完了就撤,方便!”
二龙没有回答,在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利弊。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虽然家门口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一旦被警察盯上,连老窝都得被端了!现在市面上板蓝和板绿的差价确实很悬殊,一套板蓝的军装能够卖到10元,然而板绿却只能卖到板蓝的一半,任何时候,都是物以稀为贵,尽管自己没上几年学,但这么个简单的道理还是懂得的。陆军永远要比海军人多,所以,板蓝就是八十年代最时尚的服装款式了!
“不行!”二龙为自己点燃了一支烟,摇着头说道:“家门口风险太大!上个月那几票咱们都是在家门口做的,我怕他们已经有防备了!还是远一点吧,得给自己留点退路。”
“那帮傻逼有防备怎么了?他们就是羊羔子,给他们俩胆儿他们也不敢还手!”小武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了,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板蓝价好啊哥,而且H院的那帮小子人少胆小,就家门口办吧!”
二龙面无表情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价低,咱们可以多做几票,不能让兄弟们冒风险。”
“有什么风险啊?我谅他们……”小武站起身,话没有说完就被二龙一个眼神打断了。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二龙向地上弹了弹烟灰,双眼注视着烟灰缓缓地飘落过程,没有再抬眼看小武,口气不温不火但是却掷地有声:“要不你做头儿怎么样,我们都跟着你干?”
小武坐回了原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口气立刻软了下来:“不是不是,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四个人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抽烟,小屋里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对面人的面部表情。
“今天是礼拜一,安海,给你两天时间去摸清那些学校的周围环境,还有那几个羊羔子的放学路线,咱们周四周五连着两天打猎。”二龙掐灭了烟蒂,轻轻的向地上啐了两口粘在嘴唇上的烟丝,依旧不温不火的说道:“我们尽量只抢新的军装军帽还有书包,所以要提前确定好下手的地点和人,别浪费时间!”
“好的龙哥明天我就办!只是……”安海点头称是,但脸上有一丝疑惑的问道:“我们,一般不是只抢衣服吗?这回……连书包也抢啊?”
小武回过头怒视着安海说道:“你废什么话啊!龙哥怎么说你就怎么办知道吗!”
二龙起身拍了拍小武的肩膀说道:“怎么也是做一次,用书包来补补差价吧!”
二龙心里知道,其实书包卖不上什么价钱,最多也就值个块八毛的,但毕竟会增加一点收入,多卖点钱大家也就可以多分点。他环顾了一下小屋里的几个人,其实都是胡同里一起玩大的朋友,谁家的家庭条件也不好,谁家也都是无权无势的平头小老百姓,否则谁愿意辍学这么早就挑起养家的重担。但是他心里明白,绝对不可以铤而走险,他们不能,自己更不能,绝不能走上大哥的那条老路,自己要是真进去了,弟弟怎么办?奶奶怎么办?谁给弟弟交学费谁给奶奶去买稻香村的点心呢?所以,有些时候只能违背兄弟的意愿,固执己见的走下去了。二龙并不是怕什么,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感觉!在他看来,自己就是生不逢时,如果生在古代,有他陈克龙在,就没项羽什么事儿了!
“龙哥,你听说了吗?肖三儿回来了!”说话的人是郭润民,是这几个人中胆子最小的一个,一般在打猎的行动中他都是负责放哨警戒的工作。
“不可能!丫判了无期徒刑,这辈子也回不来了!”小武一脸不屑的说道:“肖三儿的公审大会我还参加旁听了呢!去年刚被注销户口发配到了青海改造,怎么着今年就改有期放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好人,那么就一定有坏人的存在。在二龙看来肖三儿就是自己心目中不折不扣的大坏蛋!肖三儿的为人如果放在《水浒传》中,他比镇关西更镇关西,比蒋门神还要蒋门神。只是现在的社会中压根儿就没有鲁智深和武松那样的绿林好汉了,所以才会让肖三儿称王称霸了这么多年,直至去年“严打”才把他绳之以法。肖三儿真可谓是恶贯满盈了,二龙清楚的记得,宣判肖三儿的大布告上罗列了足足十几行的罪状:打架斗殴、蓄意伤害、欺行霸市、流氓猥亵等等等等。但是了解肖三儿的人都知道,他的真实罪状远不止这些,肖三儿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手打,只是因为他父亲在他的摊上偷吃了一个西红柿。肖三儿连自己亲哥的媳妇也不放过,把自己亲哥捆在暖气片上,然后当着亲哥的面儿强奸了嫂子……只是在80年代人们还是更关注面子问题,毕竟是家丑怎么可以外扬呢?在这一片地区,大龙是唯一可以镇得住肖三儿的人,有一次肖三儿在胡同里调戏邻居家刚刚过门不久的媳妇,正好被大哥碰到,三拳就把肖三儿撂倒了,并抱头求饶,听说还打掉了他一颗门牙。从那以后肖三儿再也没敢来过这条胡同。
“昨天派出所带着分局的警察来我家了。”郭润民继续说道:“听说肖三儿从监狱里越狱逃跑了,还杀死了一个狱警呢!”
二龙想起郭润民家和肖三儿家是一墙之隔的老街坊,肖三儿越狱了,警察一定会上门询问的。
“警察傻啊?想想都知道,除非肖三儿有病才敢回来呢!”小武一脸不屑的表情说道:“丫有几个脑袋还敢回来送死?再被逮着肖三儿肯定是必冒儿(枪毙)无疑啊!”
二龙没有说话,但是他心里清楚,像肖三儿那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可能或不可能的,那就是一个亡命徒,一个天生的混蛋,绝对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来分析他。
“你还真猜错了!”郭润民一脸严肃的看着小武说道:“肖三儿前天下午把他嫂子给杀了!他大哥幸好不在,否则也得给一勺烩了!警察现在已经把他哥给保护起来了!”
“ 啊?!杀人?”小武的手一哆嗦刚抽了一口的烟掉在了地上,他急忙弯身捡起故作出一副平静的表情:“肖三儿他是不是疯了!?”
二龙知道肖三儿一定是疯了。早就听说这次肖三儿犯事是他嫂子报的案,他这次回来一定是来报复的!这个世界上有好人,自然就有坏人。但明白,坏人也分两种,一种是后天生活所迫无奈的坏人,就像自己和大哥,只不过是找不到出路只得偷抢罢了。在二龙看来自己不过是小打小闹抢些东西为了支撑这个家的小伎俩,算不上是为非作歹,毕竟那些部队院子弟的东西也是国家配给的,并不是他们的劳动所得。他们就是靠着父辈的那些军功获得的福利,那些子弟又没有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凭什么他们有而自己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和兄弟们的做法只不过是在向社会讨一个公道,甚至于可以说是杀富济贫,根本上升不到大是大非的程度上。然而肖三儿这类人就是先天的坏人,他做的坏事几乎算是泯灭人性了,所以,如果自己算是坏人,那么肖三儿就是罪大恶极的恶人!坏人与恶人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坏人最多算是好人做坏事,而恶人就是十恶不赦了!二龙清楚的记得大哥曾经告诫过自己:不要惧怕恶人,因为恶人也是人!但是要远离恶人,本来你是本质善良的人,不要到最后跟他一样邪恶!杀警察或许是为了越狱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但是连自己的亲人也不放过,那么这种人就是罪该万死、天诛地灭,我们虽然干着不光彩的事儿,但我们不能泯灭良知。
“管他呢,这种人早晚老天爷会去收拾他!”二龙将剩下的半盒烟塞到了小武的手中,一脸轻松的说道:“咱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看到就当没看到一样就好了!”
“那是,吓死他也不敢来咱们胡同,当年龙哥他大哥三拳就把他给收拾了!”安海在一旁有些谄媚的说道:“如果他敢来,我就给丫报警。”
“我们绝对不跟警察打交道,这是我们胡同里的规矩,你忘了?”二龙转过身冷冷的看着安海,那眼光冰冷且格外的犀利:“我大哥虽然现在不在,但你们放心,只要肖三儿敢欺负你们或是祸害这一片地区,我用不了三拳照样可以解决他!”
二龙将几个人送出了小屋,他将房门敞开,让房间里的烟雾尽快散去。小武走了一半又返了回来,将半盒烟递到二龙的面前:“哥,给你,都给我,你待会抽什么呀?”
二龙将烟推了回去,笑道:“拿去抽吧,我这还有呢。”
小武也就欣然接受了,他将烟塞进了口袋里,低声说道:“哥,刚才我跟你顶嘴你别往心里去啊,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亲哥!”
“呵呵……放心吧,我哪会那么小家子气啊!我只是觉得最近在家门口做有点不踏实!”二龙拍了拍小武结实的肩膀,说道:“上次你对H院那小子下手也太重了,一板砖给人家脑袋上开了那么长一条口子,我总觉得这事干的不合适,而且不会就这样过去的!”
“那也不能怪我啊?那小子敢还手!”小武一脸无辜的解释道:“而且那小子真的挺能打的,咱们五个人都制服不了他,所以……”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哥几个好。”二龙伸手打断了小武的话锋:“但是你想想,有人抢你东西,你不还手啊?不还手还是爷们吗?没说你错,只是以后下手要有分寸。我们本来人就多,你还动家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也会让人说咱们胜之不武啊。”
小武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二龙也是为自己好。
“得了,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二龙从兜里掏出了仅有的5元钱,塞到了小武的手里说道:“回去自己买烟吧别到处蹭,传出去丢面儿!”
小武挣扎着要把钱塞回二龙的手里,但是被二龙抓住的手腕根本动弹不得:“别挣巴了,以后给自己留点零花钱……”二龙将小武推出了小院的大门外,反手关上了小院的大门,说道:“早点回去睡吧,周四周五打猎啊!”
二龙回到了小屋里,房间里烟雾已经基本散尽,他关上房门拿起扫把清扫着地上的烟蒂,人走屋空只留下了一地的烟头烟灰。二龙将收集起来的烟蒂摆在桌子上,其实自己也没有烟抽了,他将烟蒂里未烧尽的烟丝挤在一张报纸上,自己小时候就经常看到父亲这样的卷烟,美称为——卷“大炮”。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二龙很小的时候就会帮父亲卷烟,所以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下来,而且对于每一个步骤都轻车熟路……突然,二龙听到小院里传来声响,好像是有人打开了小院的大门。
“谁?!”二龙飞快的跑到墙边从书包里摸出了匕首,冲着门外厉声喊道。
二龙家小院的门虚掩着,小院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自己明明记得刚刚插上了小院的门闩,二龙一个健步窜到了门口,向门外张望着。胡同里也没有人影,只有一盏发出昏暗光线的路灯,在微风里左右摇摆着,并发出了“吱吱哑哑”的声响。二龙顿然感到了一阵寒意袭来,他收起了匕首,转身重新关上了院门,并找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抵住了院门。二龙再次返回了小屋里,换了一个可以面对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将匕首就摆在手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屋外的动静,很安静!只能听到微微的风声从空中划过……二龙继续卷着“大炮”,匕首依然就放在手边。
夜半时分的胡同里光线很暗,每隔二百米才有一盏60W的电灯算是起到了路灯的作用。胡同很长,那一盏灯在胡同里只能起到引导的作用,黑暗很长而光明只是一小块,对于习惯于夜晚在胡同里穿行的人而言,这点光亮或许就足够了,就算是没有那点光亮,胡同里的居民也可以在黑暗中准确的找到自家的门口。生存的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本性,甚至于可以进化或退化某些身体器官的功能,或许在胡同里长大的人,夜视功能就进化的尤为突出。
孔刚头也不回一口气跑进了自家的院门,手里依然还端着那半盒基本已经化掉的冰棍。不得不佩服他善于奔跑的技能和对于黑暗超强敏感的双眼,将近一公里半长的胡同,孔刚感觉一眨眼就跑到了尽头。
“你干嘛去了?大晚上的不回家?”孔灵从阴影里钻了出来,直勾勾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弟弟,一脸愠怒的问道:“都几点了,你怎么这么贪玩呢?”
“啊!”姐姐的出现吓了孔刚一大跳,手里的冰棍差点脱手而出:“啊?我……锻炼身体去了,顺便买了几根冰棍!”
孔灵走到弟弟的面前,看了一眼他手中基本化了一半的冰棍,又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孔刚:“这就是你买的冰棍?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都几月份了还吃凉的?”
孔刚满脸陪笑的将手中的冰棍递到姐姐面前:“我……请你吃冰棍!”
“你自己吃吧!”孔灵双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说道:“我怕冷。”
孔刚依然不死心的递了过来笑道:“姐,给个面子嘛!”
孔灵向后退了一大步摆着手说道:“拿走拿走,看着都冷,今天我大姨来了。”
“谁?咱大姨来了?刚来的?”孔刚径直向孔灵的房间走去:“那正好我请大姨吃冰棍!”
孔灵一把拽住了弟弟,抬腿在弟弟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你是不是真缺心眼儿啊?大姨能大半夜来咱家吗?”
孔刚一脸茫然的站在院子当中,手里捧着的冰棍融化成液体滴答了一地。
孔灵回到了房里,关上了自己的屋门:“快睡觉吧,明天还上学呢!”
“噢!”孔刚万般无奈将手里的冰棍扔进了垃圾桶里,来到水池边仔细的洗着手上黏乎乎的液体,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到姐姐的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
孔灵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隙,隔着门问道:“干嘛?”
孔刚将嘴贴到门缝处小声问道:“姐,你知道肖三儿是谁吗?”
孔灵打开了门一脸严肃的神态:“你怎么知道他?”
孔刚歪着头回答道:“我只是听说。”
孔灵指着另一间房的门口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快去睡觉得了,好奇心怎么那重呢?”
孔刚不死心继续问道:“姐我就是问问……”
“一个大坏蛋!一个拉出去枪毙仨小时也不嫌多恶贯满盈的混蛋恶棍。”孔灵“砰”的关上了房门,回到了屋里。
“噢,我就是问问!”孔刚悻悻的转身离开了,看样子二龙他们说的这个人还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啊!但愿警察能够早一点抓住他。
深夜的街道没有行人的踪迹,长安街上最后一辆洒水车将路面上清洗的十分洁净,电报大楼的时钟刚刚敲过了凌晨三点的钟声,没有车辆通过,只会偶尔有一两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在潮湿的街道上缓缓驶过。深夜的胡同里更是出奇的安静,那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夜风中左右摇晃着,使得地面上的光影忽明忽暗,似乎没有任何的规律。胡同的夜晚总会显得有些狰狞,丝毫无法给人安宁的感觉,就在这一处光亮到下一处光亮之间的黑暗里,仿佛隐藏着某种凶恶的野兽,正在等待着送到嘴边的猎物出现。凌晨三点半的胡同里,突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整条胡同里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儿。随后大颗大颗的雨点从空中砸落下来,溅在水泥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噼啪噼啪”的声响。北京的秋雨总是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让天气预报都难以预测。秋夜的雨使室外的温度下降得很快,明天,香山的红叶或许就该红遍满山了!
一个强壮的身影从黑暗中闪了出来,一米八一的个头,两肩的距离很宽,光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脚上穿了一双满是污渍的运动鞋。那个身影在胡同里有条不紊的走着,他微微的低着头,将下巴埋进了竖起的衣领里,或许是寒冷的原因,那身影显得有些驼背的样子,但是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有力,他将整个人都隐在胡同的阴影里,即便走到有灯光的地方,他也会故意侧身紧贴着墙壁行走,尽量不让光线射到自己的身上。那个身影在长长的胡同里走着,似乎漫无目的又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然后停在了二龙家的院门口,鸭舌帽下的眼光异常的冰冷,仿佛是冰点以下的温度,足以在瞬间将一切的物质冰封。黑暗里根本无法看清那一张脸,只是看到一个在黑暗里移动的影子,向前!或是停止不前!那个身影停顿了片刻,仿佛在黑暗里咳嗽几声,身体也随之微微的颤动了几下,片刻之后继续向胡同口走去,胡同里的路面上已经有了少许的积水,那双满是污渍的运动鞋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溅起了点点水花,每一步都显得十分沉重,每一步都显得十分的坚定,似乎这脚步根本不是走向生的希望,而是投向死的绝望,但却走的异常坚定毫不慌张而且毫不犹豫。
雨越下越大,昏暗的灯光下雨雾像一层层密布的珠帘,瞬间就将整条的胡同封锁。那个冰冷的身影在雨中消失在胡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