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是有这一天,来之却也淡然,时局如此,亦不是有何对或错,只如此与你便顾不得儿女私情,我向来是不惜别离伤的,只今日与你相别,不禁要悲伤起来,天涯归路,此去便是无期。
今晨天还未亮,心事烦扰,早早就已醒来,见你还熟睡,便俛下身去吻你,你伸手将我抱住,突然泪流满面,于梦中呼得我的名字,我心里震动,这是人生掷地亦做金石声,是如何的爱,才能梦中有此,我亦知你是爱我的,因为我亦是如此,如天下人要像我这样喜欢你,我亦是没有见过,我与他们一样,爱你笔下的文字,爱你的惊艳,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惊动,只觉坐立不安,满满的想要啸歌,要闻鸡起舞。
时在南京,偶看到你发表在天地杂刊上的文章,初读不觉起身坐直起来,细细把它读完一遍又一遍,但仍于心不足,那时,只觉世上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你的,便皆是好的,及再读到你的文章,上面还附有你的照片,那时竟不相信眼前这是真的,人们说见了好人好事,会将信将疑,真是如此,似乎要一回又一回证明这真是你,才肯罢休,所以一回有一回傻里傻气的高兴,却不问与我何干,竟是这样糊涂可笑不像是我了。
及至上海,访得你的住所,迫不及待想要去见你,听友人说你是不见人的,我不信,去看你你果不见,竟有点失落起来,是时下狱南京,亦未曾有过什么失落感,现在于你我竟失落起来了,越发的不像我了,等至第二天突然接你电话,说你要过来看我,我竟有点不知所措,又想要啸歌,那天初见你,只觉什么都是好的,空气都像是甜的一般,贪婪的大吸几口,你的顶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种震撼,是我感觉变得不合适的, 你那样的美,是一种不可描述的艳,我时常以为自己懂得什么叫做惊艳,于你我竟变得语塞了,这惊不是那惊法,艳亦不是那艳法,只觉得面前的都是你,那时竟不是一种喜欢,只想去呵护,你只能是属于仙境的,人世只会玷污了你。
那天你我聊了很多,关于文学,关于社会,批评时下流行作品,而你总是能一语指出那些精辟之处,我本是自视聪明,恃才傲物惯了的,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这般分明有了自我,才发现自己,我是于你,才调的弦正音清,等你回去写了第一封信给你,竟写成了像五四时代新诗般傻傻的幼稚的可笑,自己还以为好,现在想起来就要觉得难为情,我说你谦逊,你回信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人世是要经历那么一些才能懂得,才能慈悲, 此后我一有空便去看你,后来你说你很烦恼,而且凄凉,叫我不要去看你了,女子一爱上了人,是会有这样的委屈,但我不觉得世上有什么事可以来冲犯,仍去看你,而你见我亦是喜欢的,每日谈到黄昏尽,才肯离去,伴在房里有说不完的话,忘却了房间之外还有人世,书中说两个人是可以不分日夜的,看来是真的,所谓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就是如此。
我时常往返南京上海,每次小别,亦并无离愁,却有另一种新意,是患难夫妻?是红粉知己?曾也问过你对结婚的想法,你说你没想过,你说我将来就只是你这来来去去亦可以,有志气的男子对于结婚不结婚原本都可以慷慨,而你是女子亦能如此,也许你也没有想到会遇见我,而我已有妻室,你说你不在意,亦不会吃醋,而我与你也只是这样,亦有人世的山不厌高,海不厌深,高山流水几乎都可以是儿女私情,及后与你结婚,一纸婚约,许下你一个现实安稳,岁月静好。
民国的世界,沧海横流,你方唱罢我登场,桃花谢了荷花开,亦不感觉有任何地方不对,只是你我那份安宁无处可寻了,你说人世自有人世的清静,可你我又岂是寻常巷陌人家,我自追随汪先生以来,多有诽谤,虽只顾做自己的文章,于政治上的事亦是糊涂的,如今时局每况愈下,汪先生亡于日本,为中华民国宛转蛾眉死于马前,日政府亦节节败退,日薄西山之势,恐无力支撑多久,亦早作打算,我赋闲南京,是非之地,亦不想掺和他们政治的事,遂自请南下武汉办报,你仍留上海,亦无任何之心要求你与我同去,我是不要你有一点为我而改变的,你亦说我也是改变不了你的,如此亦好。
武汉亦不稳定,常有飞机前来轰炸,有日我出差在外,便遇飞机前来轰炸,朝我这边俯冲过来,弹如雨下,大惊失色,我想我是不能生还了,危急关头便喊出你的名字,想古人死前是要说我命休矣,真是如此, 经次一劫,是要对生死淡然一点,那时你我常信件来往,叙些平常之事,便觉生活如故,不有得任何波澜,可人世谁又能预想得到,及后遇小周、日本议和、我避难温州,又交秀美,真真是人生万千,世事无常。
我自知于你是愧疚的,与小周事,时我从武汉回沪,亦曾说与你知晓,你我本是人伦之正,但亦有好花开出墙外,我不曾想到要避嫌,你那时亦说不在意,但愿世间的女子都喜欢我,我亦当真,可我忘了你终是一个女子,终还是放不下。
时在温州,你寻我至,第一次责问我,结婚时婚贴上写的现世安稳,你怎么不给我安稳,我原想愿天下岁月不惊,江山无恙,可如今世景荒荒,我亦是想给你安稳,可如何能够?你说你亦懂我,时局如此怪不得我,只要于她之间有一个选择,我说最好的东西是不可选择的,你亦说懂,但这件事还是要我选择,那时我不曾语,我亦本可敷衍于你,但君子之交,死生不腻,我不愿做如此轻薄之人,我于你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亦是绝对的,从不曾想到拿你来和谁做比较,我待你,天上地下,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的,亦对不起小周,人世昭昭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及等你回沪,来信与我诀别,说不再喜欢我了,叫我不要来寻你,看信我只觉青天白日一声响亮,而心是静的,亦不曾惊悔,从来你怎么做,怎么说,我只觉你都是好的,亦未有任何意见,今日亦如此,这信,我亦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感阳光如水,物物清静承明,却不知是早上还是晚上,唯变得时常会叹气,或行或卧,时时无故忽长叹一声,单是一种苦味,亦不是感伤,人生的河床,那样的分明而钝感,你是不是我的,都一样,有你在这个世上就好,可我再也看不到你在哪儿了,再回头时,原已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你的。
2017/0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