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健,是燕云十八骑的一员。提起这个名号,江湖人人闻风丧胆,关于我们的传说,也常见于很多酒家客栈。
燕云十八骑是一支骑兵部队,由靖边侯一手创建,共十八人。我们身着寒衣,脸带面罩,头蒙黑巾,外面还披着黑色长披风,脚踏胡人马靴,马靴配有匕首,背负大弓,每人负箭十八只,同时都配有清一色的圆月弯刀,善近战,善骑射,以一敌百,未尝一败。常在大漠活动,很少进入中原,神出鬼没,从来没有人看到过我们的真面目。每次出现,都意味着一次惨绝人寰的大杀戮,正如江湖传言——快如风,烈如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我们只受靖边侯一人指挥,常随侯爷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平时不现于人前,但只要侯爷的号角一响,我们便会立刻踏上征程。
既然是精兵部队,我们肯定不会像普通军队那样攻城拔寨,连年征战。我们常被授予特殊的使命,如一些重要的刺杀行动和突击计划,以及常人不忍面对的屠城任务,征战的对象也以突厥为主。北周末年,突厥经常来犯北方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又因突厥多是骑兵,普通军队很难平乱,这时就该我们出场了。
有一次,突厥打到冀州,前线连连告急,侯爷吹响号角,我们临危受命,深入敌营,刺杀了敌方大将,才扭转战局,平息了外族入侵。当时军中士气如虹,所向披靡,我军趁势一举攻入突厥腹地。对敌人来说,每一个据点的沦陷,便是一次杀戮的开始,宛如撒旦降临,而我们燕云十八骑,便是他们眼中的魔鬼。
破城后,我们就一举杀入——不管是手无寸铁的平民,还是已经投降的官兵——斩草除根,寸草不留。还有卧床的老人,上学的孩子,身怀六甲的妇人,都死在我们的弯刀下——皆是我亲眼所见,皆为我亲手所杀。
杀得多了,也便麻木了。无情和冷血,本就是燕云十八骑的第一选拔标准,其次才是武艺,我也因此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但是最近,我常被噩梦惊醒,经常梦见我的家人,被我杀过的那些人所折磨,好像要把自已受到的迫害都百倍千倍地还到我家人身上。我开始犹豫了,家人在另一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正在遭受这样非人的待遇?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继续这样杀戮下去,这样的事情也许真的会发生——我开始动摇了。
晚上,我走进了指挥官的营帐。他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对立着,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剑拔弩张,但始终没有人说一句话。
终于,他开口了。
“燕云十八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知道,但是我已经决定了。”
他皱了皱眉,“我们的命是侯爷给的,当初立过誓,此生只效忠侯爷,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当侯爷的决定是错误的时候,也在所不辞吗?”
“对我们来说,没有对错,只有服从命令,只有家国天下。”
“家国天下?没有家,哪里来的国?我们的家是家,突厥的家就不是家了吗?”
“他们有什么家!只会游牧,只会进犯边境,只会烧杀抢掠,不杀他们,遭殃的是我们自己!”
“难道我们干的勾当就不是烧杀抢掠了吗?战争只与国家有关,与百姓无关,关他们什么事?我们只是战争机器,打退便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屠城?”
“你不要说了!要走要留,随你!”
我没有再说,脱了上衣,露出右臂。
他怒视着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指挥官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你忍住了。”
说话间,他抽出弯刀,只见寒光一闪,手起刀落,斩了我半截手臂,啪地一声,弯刀又重回刀鞘。随后,我的右臂就慢慢落到了地上,血流不止。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第二天,草原的烈日照在我脸上,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四周早已不见了营地。身上也被换上了汉人的衣服,右臂已被包扎好,披风和面罩都已不见,只留下一柄弯刀,一壶水和一匹马。
我挣扎着起身,忍着剧痛骑上马,一路向南而去。
几天后,我回到了家乡。几十年不见,这里也已变了好多,很多民房已经翻新,只有少数的几间草屋,在四周的新房的阴影中,显得是那么孤单。
我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卖糖葫芦的张大爷还在卖力地吆喝,隔壁的李大娘又把已洗了无数次的花裤子晾起来,私塾里也依旧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我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却像没有看见我似的,从我身边慢慢走过。我走到私塾,教书先生不领读了,叫孩子们改写大字,然后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走向了以前住过的老房子,推门进去,一股家具散发的霉味扑面而来。可能是多年没有住人了,竟显得有些阴森。我走到香案前,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点了三支香,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可能连这个地方也容不下我了吧,也难怪,屠了太多城,杀了太多人,对乡亲来说,我的到来只是一场瘟疫。一个人做了恶事,哪怕只有一件,也要用毕生来赎罪,更何况像我这样手刃无数生灵的魔鬼呢。国家间的战争我经历了,江湖上的纷争也已厌倦,如今连家乡都容不下我——世界有时很大,有时真的很小。
我走出老屋,提上弯刀,骑上马,冲着夕阳落下的方向,飞驰而去。私塾里重新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