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人性的善良
但不要去赌这个善良，
更不要去给人心底滋生魔鬼的机会。”
——《三寸人间》
01.
我是一个丧尸，或者说，“一只”。
我正在做饭，顺手将刚刚在楼下广场捡到的一只雪白的兔子装进笼子里。今天的午餐是生猪肉加生鸡肉，随着丧尸数量逐渐增多，人类数量剧减，我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也越来越低，我的午餐从以前洗的干干净净的生肉变成如今还滴着血的生肉。
是的，我确实是丧尸，活的还算体面的丧尸。至少比楼下那群终日游荡，见到人类就张牙舞爪的丧尸强。
记得刚爆发丧尸病毒那天，我还在超市货架上纠结该买电动剃须刀还是手动剃须刀。正当我拿着剃须刀在下巴上来回比划时，一个身穿粉色毛衣的小姐姐突然兽性大发向我扑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确信我有这个魅力足够吸引成熟女性，使她们抵御不了荷尔蒙的爆发。
但是也不至于将她的血盆大口凑到我脸上并且一脸狰狞还流着口水.....
我没被咬。还好我身体灵活。
但是我的手指被剃须刀划破，跟小姐姐“礼尚往来”的过程中我不小心将伤口蹭到她的口水，这着实让我恶心了一番。随后我便发现，我的神志开始不清晰，周围四处奔逃的人的身上爆发出令我垂涎欲滴的香味，我没法嘶喊，只能发出“吼吼吼”的类似猩猩发情的声音。
但是我还有神志，这可能是直接感染者与间接感染者之间的区别。
我强忍着冲向身边正在逃跑的小女孩的冲动，回到小区，幸运的是，那些张牙舞爪速度惊人的怪物似乎把我当成他们的同类，于是我几乎是踱着小步悠闲地回到家中，离开超市之前甚至还拿了几包我最喜欢的“小鸡炖蘑菇”方便面。
02.
我将猪肉和鸡肉切好盛进盘子，这耗费了我不少的力气。
由于感染逐渐加重，我的身体逐渐僵硬，如果一直不进食不受到刺激的话，我可能会成为一个雕塑。
吃完午餐，我将盘子扔进洗碗机，随后掏出日记本，打算跟以前一样写下今天我的作息时间。
打断我的是很小的敲门声。“咚咚”带有节奏的敲门声着实让我兴奋了一番——丧尸的听觉十分发达，我们对于声音极其敏感。
我几乎是小跑着来到猫眼前，但是门外确实没人，我刚想转身，敲门声却是更大了，“谁的恶作剧？”我心想着，为了防止其他丧尸将我的小房间包围，我还是不得已将门打开。
一个背着蓝色书包，戴着黄色小帽的小女孩几乎是扑在我身上，我嘴里顿时分泌出口水。
“大叔，我可以在这躲一会吗？”小女孩抬起头看着我，她似乎以为我是人类。
“大叔？我有这么老嘛？”心想着，我转过身背对小女孩，用力平复着内心对鲜血的渴望，为了不吓到她，我扯出一个笑容，回过头时看到小女孩一脸惊恐，“大叔，你哭什么？”
03.
我和朵朵对坐在餐桌上，她端详着我，从头发丝到脚指头，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
“大叔，你真不是人啊！”
她好像在骂我。
“吼吼”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自己无法说话。她点了点头，看了看窗外楼下广场上漫步的丧尸，又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算了，我就勉强在你这住下吧！”
六岁的朵朵勉为其难地住在了我家，我的生活作息全部被她打乱。
早上七点我要给她冲牛奶，为此我还去特地超市逛了一遍，把各个品牌的奶粉都抱了回来；上午她要看动画片，我要帮她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中午要给她煮饭做菜；下午要陪她玩木头人的游戏，每次都是我赢；晚上她洗完澡睡觉，我才能睡在地板上，事实上我不用睡觉，整晚整晚地睁着眼睛听她的呼吸声，这让我感到心安。
我就当养了个食材，等她长胖了我就饱餐一顿。
大约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正啃着猪腿，朵朵在喂小白——那只被我捡回来的兔子，她突然回过头看着我说，“大叔，兔兔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吃兔兔？”
我其实并没有打算吃它，当初把它捡回来纯粹是为了让家里有一丝生气。但是我打算吓唬一下朵朵，于是擦了擦嘴狞笑着向朵朵走去......
04.
我把朵朵吓哭了。
我拿着朵朵最喜欢的玩具熊塞给她，她还是在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孩儿，于是只好一边模仿大猩猩一边发出“吼吼吼”的声音。突然我听到窗外有一声尖叫，速度极快地趴在窗户上，朵朵也停止了哭泣，跟我一起望着广场。
太壮观了，几万只丧尸组成了一个队伍整齐划一地向广场中央的红旗跑去，这难道是什么神秘的仪式？仔细一看，丧尸的领头却是一个人类，手脚并用地一边骂娘一边死命狂奔。
我一边低吼着控制欲望一边看了朵朵一眼，她也正好在看着我，紧张地用她的小手包裹着我趴在窗沿的手。“大叔，冷静点。我们去救救那个人吧？”
我擦了擦朵朵睫毛上挂着的泪水，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终究是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这里，朵朵就像我人生中最后一丝光亮，我必须要给朵朵找一个依靠，可以带着她活下来的依靠，外面那个正在狂奔的高个子壮汉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从卧室拿出一条床单，走进厨房拿起刀，砍在手心上。还在张望着窗外的朵朵突然回头正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惊呼，“你干嘛！”
我没有时间回答她，事实上我就算想跟她解释她也听不懂。
床单被我的鲜血染湿，我拿上床单就出门了，出门前将门从外面锁好。
楼梯间里有几个丧尸同伴，看着我下楼他们似乎想跟我一起，但是我走的比他们快，很快将他们甩掉。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夹杂着汗味儿的肉香，我的肚子咕噜噜叫着，身体也逐渐灵活起来，看着大个子又一次呼啸着带领百万丧尸队伍从广场经过，我脚步一抬，迅速跟上了大队伍。
生前没有参加过跑步比赛，没想到成为丧尸了还要来弥补这个缺憾。我从队伍的最后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天知道我花费了多少时间。终于我看到了大个子的脑袋，抖动的脑袋似乎正冒着热气，甚至可以想象咬碎脑壳的快感，我默默吞了口口水。
“吼吼吼”，我想让大个子配合我，却忘了自己不能说话。我跟大个子肩并肩奔跑着，身后是一大群张牙舞爪的怪物，这让我感觉很棒 ，像是灾难片里的男主角。
大个子看到我明显吓了一跳，骂了声娘，加快速度哭喊着狂奔。我叹了口气，将手里紧紧拽着的床单抖开，往大个子头上一扔，然后紧紧抱住他。
05.
我带着大个子踱着小步回到家中，刚到家他就将床单摘下，“有吃的吗？我饿了三天！”
大个子捧着我给他下的面条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兄弟，幸好有你，机智！”
朵朵向他解释我是个丧尸的事实，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恐怖变成打量最后又变成了感激。
“哎呀妈，兄弟，你是个好人，啊呸，好丧尸！”
他站起来向我鞠了个躬，我趁他还没给我颁发感谢锦旗之前赶紧将他扶起来，摇了摇头表示小意思。
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将朵朵交给他，就冲着他看小白的眼神，那里面透露出嗜血的残忍和被丧尸危机激发出的求生欲，这种求生欲很有可能让他在关键时刻抛下朵朵独自一人逃命。
这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们轮流放哨，寻找其他幸存者。我感受到身体的僵硬，那是由于长时间没有喝过鲜血，吃过人肉引起的僵硬。我要抓紧时间。
幸运的是，我们发现了一群开着汽车在广场转来转去的幸存者。我想，有车就有希望，他们可以带着朵朵一起生活，不用我的陪伴。
大个子打开窗户，举出一面红旗，意图告诉他们这里有人。副驾驶的女人立马看见了红旗，脸上露出惊喜，汽车向我们这个小区逐渐行驶过来，我和高个子带上准备好的涂满了楼梯间那两个倒霉鬼丧尸的血的床单，下楼接人。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瘦子看我的眼神，透露着警惕和疏离。他，好像是第一个看出来我是丧尸的人。我惊讶于他的观察力，这个人，很不简单。
汽车上只有三个人，瘦子，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女人和小姑娘是一起的，瘦子在开车逃命时，她们站在车门前拦着，要不是因为看见她们手上的食物，瘦子很有可能直接从她们身上压过去。
这是她们偷偷告诉我们的，趁瘦子不在时。我有些后悔，瘦子这个人心狠手辣，像是黑道上混过的，他要是想干点什么事，我怕高个子也不一定能压制住他。
六个人生活在这个小房子中，显得有些拥挤。女生们住我的房间，男生就在客厅打地铺，而我，因为瘦子说我毕竟是丧尸，一到晚上便将我关在浴室里，从外面锁住。
朵朵本打算抗议，瘦子的一句“是他重要还是这一屋子的人命重要？！”将朵朵吓出了眼泪，我笑着抱住朵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高个子也本想抗议，看了眼瘦子腰上别着的刀，识相地闭了嘴。
“大叔，你笑的比哭还难看。”朵朵擦着眼泪坐在我腿上。
我想，事情的发展可能从我将高个子救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但我不后悔，只要他们能带着朵朵活下去。
06.
但是变故发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最近楼下的丧尸越来越多地聚集在我们所在的小区门口，似乎是嗅到了人类的味道，我每次出门下楼拿食物都会发现很多丧尸徘徊在楼梯间，并且数量越来越多。
瘦子也发现了这件事，每天愁眉不展，脾气暴躁，要么骂女人做的饭难吃，要么骂小姑娘家务做的不干净，要么跟高个子躲在房间商量着什么，家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有天晚上，我正坐在马桶盖上思考人生，听到瘦子和高个子在阳台小声讨论着什么。我凑到浴室门边，隐约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
“是的，我们必须要想个办法逃出去，在这里迟早会被楼下那群丧尸发现。”
“我已经想好了，”这是瘦子的声音，“明天我们就走，那个丧尸让他在浴室里自生自灭吧，带上小美和叶婷，开我的车走。”
“那朵朵怎么办？不带她一起走吗？”高个子有些错愕。
我紧张地抓住浴室门把手，他们不带我可以，但是朵朵他们必须要带上！
“当然带着，她可是大有用处。”
“什么？用处？朵朵能有什么用处？她就一六岁小孩儿！”
“到时候我们下楼去取车，势必会碰上那群天杀的丧尸，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就必须牺牲一下那个小屁孩儿了......”
怎么可以？！朵朵怎么可以被牺牲？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
我用力拧着门把手想出去，浴室门顿时有些松动。我几乎丧失了理智，越激动我的头脑便越不清晰，我将门撞开，血丝布满我的双眼，我知道现在的我看上去一定跟楼下的他们一模一样。
黑色的阴影里站着两个浑身鲜红的人，他们的周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我连跑带撞地向阳台跑去，撞翻了餐桌和椅子，他们四处逃窜，但我身体灵活，很快抓住瘦子的胳膊。肉香味刺激着我的味蕾和牙齿，我再也忍不住了，张开口咬了下去......
牙齿还未触碰到他胳膊上的皮肤，一片混乱和嘶喊中我听到朵朵的尖叫声，“大叔！”
眼睛清亮起来。
瘦子抽回自己的手，将我踹倒在地。坐在地上，灯光照着我的眼睛，我可以看见客厅一片狼藉，浴室门被我撞飞在玄关；餐桌散了架，椅子四脚朝天；朵朵穿着睡衣，一脸惊讶看着我。
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07.
我被他们关在门外。
瘦子本已经抽出腰间的刀，想要将我一刀解决，是朵朵拦在我身前，哭着求他不要杀死我。于是他们便将我赶出门，赶出那个原本属于我的家，和那个原本属于我的朵朵。
我游荡在广场上，像其他丧尸一样。
看着他们的模样我有些想笑，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不会哭，不会笑，失去了拥有情绪表达的能力。没想到我如今也沦落成他们中的一员。
我一直徘徊在小区楼下，期待在三楼窗户上看到朵朵的影子。
恐惧和愤怒充满我的躯体，看着周围跟我一起徘徊着的数不胜数的丧尸，我没办法想象瘦子将朵朵扔进丧尸群里会发生什么。
我要救朵朵。
天色泛白，天空与城市接壤的远方泛出一丝光亮，是太阳。
我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很显然其他丧尸也听到了，他们在我身旁蠢蠢欲动。高个子首当其冲向停车场跑去，离他最近的几个丧尸立马摇摇晃晃地追随着他，长时间没有进食的丧尸行动变缓，但即使是行动缓慢，这几个丧尸很显然拦住了后面瘦子几个人的行动。
我冲上前，看到朵朵双手被绑嘴里堵着毛巾，被瘦子抱着，女人和小姑娘看到了我，脸上有些惊讶和歉意，随后变成了恐惧。朵朵也看到我了，呜咽着摇头，示意我不要靠近。
“哥，动作快点吧，那个丧尸又来了！”女人指着我提醒瘦子。
看到我，瘦子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对我做了个挑衅的表情。我跑得更快，我必须在她扔出朵朵之前将他制服。
瘦子向停车场跑去，丧尸群也离他们越来越近，就在瘦子抬手一瞬间，我知道，就是现在！
我一跃而起，踹在一旁的自行车上，将他们的去路拦住，瘦子显然被我的行动力震慑住，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他绕过自行车，将朵朵扔向身后的丧尸群......
我没有想到他会将朵朵向后扔，那拦在他们前面跟着高个子进了停车场的那群丧尸呢？还有停车场里面本来就存在的丧尸呢？他们要怎么处理？
没等我反应过来，瘦子朝我抛了个蔑视的笑容，我踹开扑在朵朵身上啃食的几个丧尸，但随后是排山倒海的丧尸群，我抱起朵朵，想也没想地朝着停车场跑去。
瘦子一群人很快跑到停车场门口，他回头看着我，朝我竖了个中指。也许是天意吧，这时我看见几个丧尸从瘦子右侧的车辆里钻出来，看见瘦子为了逃跑将小姑娘推向车门，听见停车场里传来的女人的嘶喊和小姑娘的惨叫声，还有瘦子发动引擎的声音......
08.
我抱着朵朵，她的胳膊和胸口被撕咬一大片，由于疼痛，她在我怀里微微颤抖。血浸透了她的黄色连衣裙，滴在停车场的角落里。
“大叔，好疼，”朵朵一说话，鲜血就从她的嘴里溢出来，我一边帮她擦着，一边将我的外套套在她身上，“我是不是要死掉了？我马上要跟大叔一样了，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大叔，我没有把小白照顾好，那个坏叔叔把小白杀死吃掉了，”朵朵眼角溢出眼泪，“我知道你没有打算吃小白，对不起。”
我抱着朵朵，她的气息微弱，我知道很快她就会“活”过来，以一种新的方式存在，但对于我来说，朵朵永远消失了。
我不是人，我是一个丧尸，但我自认为，这世界上啊，某些人还不如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