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01
不可否认,我和老虎的婚姻已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继续下去,会有柳暗花明么?常常兀自忐忑,无数次自问。我承认,从二十四岁结婚到现在的天命之年,我与他从最初两个一起过日子的人,走着走着,就成了两个不太相干的人,只不过是住在一幢房子里,像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一样。
二十六年的朝夕相处,知晓彼此的优缺点。时间长了,对优点司空见惯,近乎麻木地视而不见。而对于缺点,哪怕一丁点的小毛病,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是在放大镜下,被放大了好多倍,无形之中就成了痼疾。曾经以为是自己人到中年,经历的事太多,生活的压力过大,才变得如此敏感,如此挑剔。
其实呢,老虎对我也是这样。晌午,房里手机铃声响了好久,他都没接。我在房外窗下晒太阳就叫了一句,“喂,老虎的电话”。我习惯了这样称呼他,他没应。经常不应答我,也成为他的一种习惯,我不过是充当传话筒呼叫,偶尔提醒他一下,彼此都心照不宣。
当一种习惯成为每天琐碎事的体现时,如同每天要吃饭那样,已不可更改。
铃声再次响起又断,又响起。是不是谁有急事呢,老虎为什么不接?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二月的阳光有些耀眼,晒在身上很暖和,热量透进衣服里面,暖烘烘的。积攒一冬的寒气,也随热气散发出来了,全身的骨头也变得活泛起来。
透过窗子的防盗网,往房内一看,才发觉他没有在房里。会去哪儿呢,可能上楼了吧。我进去刚拿起手机,准备送给他。
“你不要这样,好不?我不在,你就偷看”,他急急的过来,夺过手机:隐私,隐私,一边呆去。他不客气地说,有点要吼起来的架式。
只好不争辩,让他。其实,他就这个脾气,说话直统统,也不管声音有多大,话语有不有什么不妥当。夫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当只有两人相对时,多半说话都不讲究方式,觉得那是兜圈子,没必要。正因为如此,这种直接的方式,彼此互用到对方,久而久之,就成为不可逆转的一种相处之道了。常常是于细微处,偶见火星乍起,又旋即熄灭,复归淡然。
“铃声响了好几遍,想拿给你的”,我看着手机悻悻地说,也有些不甘。反正我也没看,多大的事呢,半百年纪了,这么沉不住气。这话我只在心里絮叨一下,说出来了也是废话,弄不好还会起争执。
“我自己会拿”,语气有些和缓了,分明是按下了刚升起的微怒,他拿着手机看了看屏幕,就去了院子里。
院子里,轻轻的春风吹起,院门边的那棵桂子树,一树浓重的深绿色叶子,在风中轻微的簌簌而响。照在树冠上的那些阳光,在光滑的叶片上,摇动着细碎的光。枝叶间的嫩芽还未萌发,也应该快了。
老虎在阳光下踱着步子,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与对方说得很是亲热,不时地哈哈笑一下。他偶尔摇动一下头,黑白夹杂的头发,不时地泛着点点的微光,影子也跟在地上摇动。
此时,阳光对他无影响,轻微的风更构不成影响,他一心沉浸在手机传来的声音中交谈。左手间断地比划一下,又叉在腰间。棕红色的毛衣,如一团火附在他身上,热情喷涌。
突然觉得这种情景,有些过于熟悉。我们曾经也这样,哈哈大笑或认真地谈说,讨论一些日常生活的大小事,或者说着外面的一些见闻。可是,我们现在为什么对一些共同话题失去了浓厚的兴趣而变得如此淡漠了?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有话不愿意深说,就是有事情,也是简短交谈一下,不作过多的交流。
难道就这样过下去?孩子都已经大了,在外面有自己的工作,收入虽是不高,却让我从以前那种为生计为孩子的生活劳碌中解放了出来,稍微释去了大部分压力,轻松了好多。
以为就此可以歇一口气,生活就好过了,我如看到了幸福向我招手一样,满心欢喜地走过去,却发觉是镜花水月,白忙一场。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过来了,却是越来越水波不兴,近乎寡淡无味。要一直这么过到老,活到老,就是一种漫长的煎熬了。
想到这,突地打了个寒噤。外面的阳光,射进窗内,窗帘布的紫荆花伸开紫色的花瓣,映在白色的底布上,洁静而优雅。看着这花,眼睛迷糊起来。这是他选中的布料,我们一起在那家做窗帘的店子里,为了这栋刚建起的小楼而订制的。那种终于有房子住的欣喜和订到心仪装饰品的满足感,而今在这窗帘布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喜庆之气。窗外的风轻轻地吹进来,它只是被动地摇摇。个中往昔,与它毫不相干,它只作为布,尽到帘的作用。当初因它的柔美而新鲜,而生动,而朝气勃勃的感觉荡然无存,我只是在它开合之间打发日子,度取一个个白天与黑夜。
忆起过往,而主角就在咫尺之内,再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了当时的心境可以重温,哪怕是当个笑话说一说也好。若面对的是老朋友,能忆起这样的小事,说起那番经历的苦乐,那自是当个趣事而论了。现在的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让诸多的话语掩于平静之中,若无其事地隐藏在喉间,不发一言。
这二十多年的磨合,竟是这样一个结果,没料到。
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