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房间里传来压抑而低沉的哽咽声像是关节在阴雨季节里产生的尖锐而又绵长的疼痛。沈守月还有一个月才满十周岁,他没敢推门进去,只借着走廊上微黄色灯光从门缝中偷看他爸爸。
沈归鸿多半是喝醉了才没想起这屋里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儿子,也只有他喝醉了才会把他当命似的信从宝箱柜里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翻看。他平时也揣着信,不过是复印件。
沈守月有记忆起就没见过他妈妈。当然了,沈归鸿把他照顾得很好,要星星要月亮都摘下来给他,以至于沈守月没觉得自己缺失什么。除了那次他闷着回家不搭理人绝食抗议要改这个“小女生”的名字,他被沈归鸿狠狠打了一顿。屁股上的两个手掌印两三天都没消下去,为此,沈归鸿还给他请了病假。沈守月兴许是被沈归鸿那几下打疼了,就没再提改名字的事。
屋里屋外都是静悄悄的一片,连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一清二楚。沈守月在门外听见了规律的呼吸声,踮着脚弯着腰一步三思量的踩在地毯上,怕弄出一点儿动静让人醒了。走近一闻酒气熏天,沈归鸿平时很自律,烟酒不沾。沈守月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酒量不至于让他昏睡。
每年一到沈守月生日这会儿,沈归鸿是不会去医院上班的。他只做两件事:对着空气发呆和把一年份的酒一次喝完。待他酒醒已是下午四五点,他三分钟洗个澡,换身衣服去接孩子。有一次他真喝多了,沈守月自己回来,一开门就看见他爸爸直愣愣躺在地板上,袜子也没穿。
沈守月一下子被冰冻住,眼泪串珠似的往下掉,他以为沈归鸿要死了,抓着手臂一声一声要命的哭着喊:“爸爸,爸爸。”好在沈归鸿没过多久就自己清醒了些,他一睁眼就看见他的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在脸上乱爬。他还是心疼他的,伸了手去抹小孩的眼泪,越抹越多。见他哭得真是伤心,连忙哄人认错,直说以后不喝了不喝了。等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沈归鸿低头去看,小孩挂着泪痕睡着了。
沈守月生日那天和其他三六四个日子没什么两样,他是从来不会过问的。他那么小就感受得到他爸爸那时候心情已经够糟糕了,如果再去添上一把火,兴许就要像别人说的那样被送走。缓上一个多月,沈归鸿又特别内疚恨不得把自己心头肉割一块下来给他。这时候,沈守月就会把先前想去的地方一个一个列出来,善意的让他爸爸选一个。沈归鸿摸着他柔软的头发,看他一脸期待,明明是每一个都想去。孩子懂事得让他难受,跟着他到底是受了委屈。一想,又一个月出去了。
不过沈归鸿说不喝酒是真的哄他的话。他不但喝上,连以前的避着他都不做做样子了。门口放花的酒柜换上一瓶瓶不知他从那里搞来的陈酿。像今天,沈守月就看他爸爸往屋里搬了好几次酒。最后一次出来时,路都走不稳了。沈守月趴在扶栏上,看他爸爸摇摇晃晃往上移。他大气不敢出眼睛不敢动,紧盯着人。等他终于进屋去,沈守月才明显松了一口气。这要从楼梯上摔下去,医生也救不了他。
沈归鸿小声嘟囔着什么,沈守月没听清。他俯身贴近不知今夕何夕的那个人。
“月…,月月……。”跟着一声啜泣。
“什么?爸爸你说什么?”沈守月有些急切,出口却很温柔,他好像预见这个人口中的喊出的话是这么多年以来他日思夜想求不到的答案。
“月月,带我走吧。”
这一下他听清了,是“月月”,是他名字里面包含的“月”,是沈归鸿要一生一世守护的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