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勤言
还是小的时候,乡下日子,白天和黑夜泾渭分明的。
天不用经过任何人允许,兀自黑暗,没有路灯,没有汽车灯光,当然也没有艳丽明晃的霓虹灯,整个村子隐入安静的夜幕之中,只有稀疏的几粒烟火烁动。倘若是在七八月的夏天,乡下没有空调,没有冷气,院中间搁张竹席,三两人拿把竹扇子,一边赶蚊子,一边消消汗气,说上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又各自散去。
白炽灯光一灭,天上的月亮弯弯,从没有搞清楚数量的星星调皮得紧,明一下,又暗一下,兼有虫子和青蛙聒噪不止,几只打着暗淡灯笼的萤火虫,想来也必不孤独。
这当儿夜显得稍稍迟些,但总归是正常的步子。
渐渐长大,乡下老家回得少了,偶尔赶回一趟,挨不到天黑,又装作匆忙,罪犯一样急急逃离。
现在年近三十,无根无茎无叶,幸好有一副松软的皮囊,密度尚可,才能勉强漂浮在这无穷无尽的城市汪洋之上,不至溺水,也就用不着求救。
然而要维持住将没未没的倾颓,更胆大点,甚至想在这汪洋里扶正直立的姿势,没有异于常人的禀赋,除了让不够强壮的手臂过劳运作,大约也只能寄托于飘渺的际遇,期许幸运女神常来这浑浊世间尝尝美食。这就要多仰仗全世界尤其是中国的饭店、餐馆、小摊子,费神费力再想些好吃的菜点子,只是一定要做到干净良心,否则幸运女神吃坏了肚子,怕是再也不肯来了。
这真是差劲的领悟啊。
有哲学家说,想要获得幸福,好的方法不是寻找快乐,而是避开苦难。贫穷自然算得上是一等的苦难,尤其在繁华的大城市,这种苦难更被无情放大拉长,幸运女神只配得起玩笑,那平庸的才智,只能受奴役于制度的获益者,用更长的工作时间,挣脱这苦难的枷锁,换得不算轻松的喘息。
但这显然是花了大代价的,这种躲避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陷入。
凌晨三点,上次熬到了凌晨五点,这回是999后的凌晨三点,大城市的灯光依然通明,我和同事踏着自行车,沿着不算平坦的边角路,一路骑行回去,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开得比白日更快的轿车、出租车、大货车疾驰而过。
临近住处,灯火更加明亮,下了自行车,我能看清脚下水泥路裂开的纹理,是无数人落下又抬起的脚的痕迹。狭长的已经有段岁月的小道,水果店开始收摊,水果成堆的尸体正在被清理,蔬菜店前停了一辆货车,店老板正在搬运清早的卖材,包子店没看到人影,只有和好的面团依着反光的冷刀。理发店,药店,饭馆却是暗淡一片。大城市大概也是有夜晚的,只是因人而异,来得或早或晚罢。我收回昏沉的目光,老家,夜晚应该过了一大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