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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填各种履历表、家庭情况调查表的时候,妈妈的工作单位及职务一栏,我填写的是“××省××市××影剧院售票员”。
我的妈妈在长达16年的岁月里,是一家村办副业——影剧院的售票员兼出纳。1983年元月3日,是她上班的第一天。那时电影院还没完全建成,一边放电影,还一边在进行装窗帘等收尾工作。刚上小学的我,摸爬滚打在紫红色的天鹅绒布里,混熟了所有的工作人员。
所谓的工作人员,几乎全是村里前街或后街的闺女媳妇,二三十个,热闹非凡。另一个年经温婉的售票员兼会计,后来成为我的表嫂。整个村里的人学历颇低,这也就是高中学历的妈妈和表嫂能当上售票员和会计出纳的缘故吧。
其他人被分在存车组、检票组、服务组。那时去看电影,要么步行要么骑车,所以需要有看车的。存车的时候一般在你的车把上挂个牌,和它一对的另一个牌,你自己拿着,电影散场后再凭牌取车。检票进去后,凭票对号入座,来晚的观众需要服务员用手电指引到座位,此外,服务员如发现有人抽烟或嗑瓜子什么的,有权用手电的亮光劝阻你。
至于电影院的男人,少得可怜。印象中只有一个叫老尚的经理、一个放电影的、一个跑片的、一个用广告色在售票处外墙上写电影预告的。
小学中学时光,除了在姥姥家胡同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玩、在市里可玩之处和同学们玩之外,几乎是泡在电影院里的,在家找不到我的,一准在电影院找得到。
我在售票的小屋里写作业,在那儿发呆,有时还帮他们卖上几张票。或者看来来往往看电影的人,遇上觉得好的电影就进去看场电影。再就是坐在售票处前面的空地上看小人书,那是尚经理的老母亲摆的摊。这样的日子,我那时整天喊着“没意思没意思”,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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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电影用的胶片,就像我们以前的相机胶卷。一部电影大概需要几卷这样的胶片拷贝,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跑片的哥,骑着一辆28车,像邮递员似的,车后座上挂着个绿色帆布口袋,在临近的电影院之间来回奔波。帆布口袋里装着圆形胶片盒,有点像现在圆圆的饼干盒。
每次拿回两本胶片拷贝放着,再赶紧跑回去拿下两本。有时因为啥事耽搁了,中间就会空场,观众们就抱怨啊,吹口哨啊,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想象一下,你一边看电影的时候,正有一个人在路上使劲蹬着车子,为了不扫你的观影兴致,准时为你续上胶片,就像如今的外卖快递小哥一样,为了不被差评,努力及时热乎乎地送到你的手中,也是蛮拼的了。
每次坐在电影里,都会回头望望后面放映室墙上的两个方方正正的小洞口,电影就是从那里发出来光,然后我们就在屏幕上看到了。当时我一度觉得那真是一个神奇又神秘的洞啊。
放映室我印象中去的很少,可能觉得那里太神圣了吧,反而不好意思随随便便就进去。那里有两部胶片放映机,交替使用。放映的时候,能听到齿轮和胶片接触发出的“嗞嗞”声。
每本从别的电影院拿回来的已放映过的胶片,需要先倒片,才能放给这个影院的观众们看。可是我使劲搜索脑海里对倒片机的记忆,却丝毫也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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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对电影院巅峰状态时的盛况却一直记忆犹新。当年上演《武林志》《武当》《画皮》《妈妈再爱我一次》等等这些电影的时候,电影院是多么热闹和红火啊。每场座无虚席,连过道上站的都是观众。好几百平方的空地上,自行车一辆挨着一辆,一排排一列列,停放得满满当当,恨不得排到马路上。
妈妈是个对数字很敏感、特别善于记忆数字的人,在注会所里工作的弟弟不止一次说过,妈妈是个天生当会计的人。
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清楚记得,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连续上映了五六天几十场次,票房创下三万八千元的纪录,而且奇怪的是,该部电影的市内各大电影院的票房都没超过妈妈所在的这个郊区电影院。当时存一辆车是2分钱,光存车的收入一天就多达一二百元。
是的,我也清楚记得,有一场结束的时候,从电影院里出来的一个男孩,小学生,哭得特别凶猛。
由于这个特殊的资源,我曾经组织过我的同学们来妈妈的电影院开展团日活动,刚开始存车的存车,检票的检票,服务的服务,一本正经,兢兢业业,等电影开始了,不再有观众进场了之后,一拥而入全体美美地看场电影,皆大欢喜地结束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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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跑片的由自行车升级为摩托车,叫老尚的经理得了急症去世了,又来了一个到现在还和妈妈是好姐妹的女经理,放电影的哥成了副经理。
我记得在妈妈的电影院里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是《霸王别姬》,那时上高二的我对某些情节感到不可理解,又模模糊糊似乎知道了点什么。过了好多年之后,才知道年少的时候,曾经在电影院里一不小心看了一场不知道有多么经典的电影。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离开了家所在的城市,到外地求学。就这样,我在不知不觉中告别了妈妈的电影院。
它于1999年10月左右关闭了。因为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效益越来越不行了,电影院就租给了别人,改名为二十一世纪广场,成为一个蹦迪、打台球的综合娱乐广场。原来的工作人员大多留下了,妈妈干了不到两年,因为年龄大了,就不干了。
电影院解散的时候,拍了一个合影。照片早已寻不见了。只记得妈妈当时在电话里和我说这个事的时候说,心里空落落的。
电影院成为妈妈经历中一笔宝贵的财富,有关它的记忆不可磨灭,有关它的快乐充盈着妈妈的生命。
我在妈妈的电影院里无意中见证了中国胶片电影的辉煌与衰落。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电影的启蒙,感染了终生电影热爱绝症。无论在哪里看电影,当灯熄灭的一瞬间,我就进入了一个广阔的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妈妈的电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