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剪短发,也不会为任何事情而剪去我长发。至今留着长发,不烫不染,自己也格外爱惜,因为我的头发上长着姥姥对我的疼爱和思念。
姥姥已有近86高龄,去年开始身体机能的下降日渐严重,先是觉得腿疼乏力,然后时而伴有头晕。再往后,严重时还会呕吐。大多时间,只是整日躺在床上,偶尔起来在屋内打打转,度日如年。因为母亲从医院退休,是家中唯一懂医的人,加上总是对姥姥的牵挂不忍,最终决定从舅舅家将姥姥接到了身边亲自照顾。
年轻时,姥姥住在农村,生养妈妈们四个子女。姥爷年轻时酗酒过度,得了胃癌,三十几岁就一并归天,留下姥姥带着四个子女,起早落夜,整日劳作,照顾孩子、饲养家畜、料理饮食、洗衣打扫。精力过人。因为姥姥年轻时是个要强的女人,更怕母亲们在别人家受苦,总之是为了儿女,再无嫁人。再到后来母亲和舅舅们都陆续读书、工作,一家人辗转到了城市。姥姥无需再劳作,也算是过上了由子女们照料的夕阳之年。可自那以后,姥姥也开始了长达数十年寂寥生活。城市里,没有熟人可以聊天,空气不好,食物不新鲜,活动有限。生活相当无聊,基本上以看电视打发时间。到了如今,身体和精神状态其实一直在衰落。
父母年轻时工作忙碌,我算是姥姥一手带大。如今走到哪里,除了父母,最牵挂的还是姥姥。我偶尔回去,每次见到姥姥,家里的电视机一天到晚都开着,要么看着看着就昏睡过去,要么就在屋里在走来走去。有时想想,人老了,有些自己的爱好或者朋友真是十分重要的。读书,写字,听音乐,也许需要文化素养;但至少还可以做点心,种些花草蔬果,听听戏曲,有三五知己……但姥姥这一代人,成了闭塞的老人,又与大自然和原有的生活源头切断了联系。
虽然姥姥年轻时精力过人,脾气倔强,但生活的种种经历和年龄,早已让看完了世间百态的她变得平静。有时姥姥也听听新闻趣谈,小小的收音机一直放在枕头边。有时她也抱怨或者带有情绪,比如母亲回来晚了,比如舅舅们很久没有来看望,诸如此类。曾经一个聪明能干,头脑灵活的女人,从本性上来讲,可能也是快乐和坚强的,但是被无趣的城市生活和人世间的琐碎无常磨了太久的时间,让她完全无法新奇快乐。只是煎熬,等着油灯燃尽。
潦草的生活过习惯了,生活中便没有出现太多值得认真对待的可能。别人对待自己,以及自己对待自己,都是一样的无奈和无助。
我时常在旁边默默地看她一会,或者像小时候一样和她躺一躺。记得曾经摘下自己手上的一串珠子给她。我说,你戴在手腕上,有时可以抚摸一下它。这串珠子姥姥一直放在身边,她很喜欢。我想美好的物品还是能够带给她抚慰,每次回去带姥姥出去走走,给她买一点好吃的零食,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时而她也盯着我看,然后笑着。我问姥姥,你看什么?姥姥说:“看你。好看”。
母亲时常与我通电话,告知我姥姥的状况。之前姥姥已经有几次被送进医院住院治疗,母亲起初还瞒着我,她知道我会着急慌乱,过后无事再告知我,即使这样,我也依然会整夜辗转,无法入睡,心疼难忍。其实姥姥年事已高这个事实我们都很明了。母亲有时会说,我不能想像没有你姥姥… …。有时她又会鼓励自己说,姥姥年事已高,只要不生什么疾病折磨,我也是会欣然接受的。
可我不知道,只要想起这个问题,我悲从心来。不由的记忆中回到过去。阳光耀眼。我仍是孩童,午后在自家小院子里晒着太阳,鸟儿轻轻飞走,院中繁茂的花朵在风中微微摇曳。姥姥坐在旁边,织着毛衣,逢着布卦。我依然清晰记得姥姥那时的样子。她通常只穿素色的衣裤,头发齐脖,两边别着发夹,干净利落。姥姥每日在院子的杏树下给我梳各式的头发,因为格外爱惜我的头发,总是用毛线给我绑头发,或者在橡胶圈上缠上一层毛线,这样头发就不会被脱断。因此,我至今留着长发,不烫不染,自己也格外爱惜,因为我的头发上长着姥姥对我的疼爱和思念。
每一个人都曾经年轻过,有力,强壮,承担着家庭、孩子、说不清的梦。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依稀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某一天,无常便会突然给我们一个结果、一个显示,让我们无奈、绝望、惊愕、悲伤,然后又逐渐麻木直至忘却。美好的东西会失去,生命会有疾病和意外,人会死亡。世间脆危,没有坚固。
这些记忆当然不是想象出来的,也并没有因为经历了时间而变得虚无缥缈。只是它们只是在改变了,会消失,有一天再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