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几十年,外婆已经老态龙钟,见我站在面前,喜的张开没牙的嘴不知说什么好。 我搂着外婆,想起与我同岁的霜花,就问她:“霜花嫁哪里去了?”
“呵呵,霜花没走,就住在她家的老房子里,她娘家人都搬走啦,那老房子破破烂烂的都快塌了,霜花穷啊,只好住在没人要的破房子里。”
外婆还说:”她又生了个女儿,左算右算没有儿子的命,连工作都没转正,日子苦着呢。”
霜花做姑娘时够苦的,她有七个妹子。我常见她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一手抱着小妹,一手端饭喂小妹吃。要不就是洗呀涮呀,瘦小的身影端个大盆挤在一群妇女中间,蹲在水龙头旁边,小手冻得通红。那时不搞计划生育,她家孩子多,家穷,妈妈出去做小工,霜花晚上还得带妹子睡觉。小妹看见霜花比看见妈妈还亲,张扬着小手管霜花叫妈妈。那时霜花才十三岁,只上三年小学就退学了。
最叫我难忘的是,她母亲生八妹的那天,正是地方武斗的年代,乱哄哄的没人管。她父亲不知在哪参加什么活动找不到,霜花只好自己找来一辆手推车,想把她母亲送到十几里地外的镇医院去,外婆叫我帮着去推车。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和霜花一前一后,在她母亲撕裂的呻吟下,拖着一辆两个轮子的木板车,疯一样地跑着。
“快,快。天哪!”她母亲恐怖的叫声吓得我毛骨悚然。霜花不知哪来的劲,拉着车跑得飞快,我只听见她像牛一样呼呼的喘气声。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上坡路,医院就在坡岗上。车子突然停住,我看见霜花扑倒在地,浑身颤抖。
“霜,快拉,妈要死了、、、”她母亲用微弱不清的嗓音乞求着,我好像听见车上有水声在滴答下来,不知是羊水还是血,我好害怕。霜花一下子蹦起来,又埋头拉车,车子慢慢地移动起来,当她母亲昏迷着被抬进产房时,霜花一头栽到在地上。
我拍着她冰冷的脸颊吓得直哭,好半天霜花才醒过来。她第一句话就是:“我妈妈生的是弟弟吗?”我摇摇头,她抽抽噎噎地说:“我爸回来又要打人了。”
这就是少年时代的霜花。外婆说她如今还是苦,这是为什么?我带着疑问走进霜花的家。
霜花不在家,床上歪躺着两个女孩。我抱起小女孩,她身上又脏又味儿,裤子都尿湿了。孩子见我眼生,哇哇地大哭起来。
一直瞧着我的大女孩伸出一双细细的胳膊把孩子接过去说:“您是宁波的丁姨吧?我听太姥总说起你。我妈和你还照过相呢 。”她闪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瞪着我说。这不就是当年的霜花嘛,长的太像了。
“你从照片上就认出我啦?”我好奇地问。
“嗯,您的眉毛细又长,像唱戏的。嘴巴小,还有点翘,像水菱角似的,嘻嘻、、、”她把我的特征一下子抓住了。
“你上几年级啦?”我欣喜地问道。
她低下头,拍着怀里的孩子说:“我还没上学呢。妈妈说等妹妹再长大些就让我上学去。”
“你有九岁了?”她点点头。又是一个巧合,与我的晶晶同岁。晶晶已经是三年级学生了。
“丁姨,你寄给太佬的画儿书都是你画的吗?”小霜花饶有兴趣地问着。
“有的是我画的。”我曾寄给外婆一包儿童画书,让她送给邻里的孩子们,因为邻里大人孩子常照顾外婆,我不知怎样表达我的谢意。
“我也会画画。”她放下睡着的孩子,翻开被褥,拿出一本用烟盒纸订成的小本本让我看。她画的都是仙女,有的踩着一朵莲花,有的张着两只翅膀和小鸟一起飞着,这些仙女都长着弯弯的眉毛,翘翘的小嘴,背景是千奇百怪的山水草木和动物,想象力很丰富。
“这都是你画的?”我惊奇地问。
“嗯。”
“没有样子?”
“没有。妹妹睡着时,我想着什么就画什么。我还有好多画呢,都让妈妈点炉子了。爸爸也总拿我的画纸卷烟抽。还骂我和妹妹给他绝后。姨,什么叫绝后呀?”说到这里,小姑娘的眼里有一丝忧愁。
“你应该赶快上学去,不能再耽误了。”我痛苦地说。
不知怎么,我想起外婆说过的一句话:“霜花命薄,日头一晒就化。”难道小霜花也要走她母亲的老路,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呵,不能再让霜花昔日悲苦的命运,落到小霜花的身上!这将是我见到霜花的第一句话。
(霜花)也是早期作品,不过这篇文章是依照我的意愿而写,没有改变。
今天打到手机里,有感而发:
在舟山这个小海岛上,人们缺少文化,又封建迷信。那时孩子随便生,不生也不行,国家没有推行计划生育和避孕措施。一家生七八个孩子不稀奇,也有生了一打,十二个孩子。邻家的阿婶就生了十三个孩子,养活了十一个。那时,孩子的死亡率也高。有的人家,婆婆和媳妇同时生孩子,人们就当做笑话说。
那年头,养活几个算几个。人们尤其盼望生儿子,儿子大了好挣钱。 女儿只能嫁给人家,赔钱的买卖。岛上称呼小姑娘叫“小娘屄、赔钱货。”
多少年啊,女人一直被歧视,女婴被夭折在出生日,女孩子被关在校门外,女人被当做商品买卖赠送。
如今的女孩子总算占了独生子女的光,被一样待遇,教育同等,地位提高。如今的女孩子,厉害了!
这以前的状况,她们可能会当做天方夜谭。
后记于2018、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