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37)——第二章第二节 比而不周
说话这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生得浓眉环眼,说起话来也如万钧雷霆,响彻云霄,令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庞宏认得这位尚未脱去稚气的少年,乃是已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孙,西乡侯张苞之子,以爱打抱不平而闻名成都城的小张遵。张遵见糜照自以为是,心中不忿便出言讥讽,又特意牵扯出糜芳的往事来,这让糜照十分下不来台,当时便勃然大怒。他从坐榻上一下子窜了起来,跳着脚指着张遵说道:“我姑奶奶是先帝夫人。我祖父从龙入蜀,被先帝封为安汉将军,位列当日的诸葛丞相之上。我父乃当朝的虎贲中郎将,统领禁军。我糜家赫赫威名,人才辈出,你却故意提起糜芳来羞辱我。你不过也是靠着祖父留下的功勋罢了?安敢对我出言讥讽!”
张遵也“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嚷道:“我祖父乃先帝义弟,我的两个姑姑又是当今皇后、贵妃。我们张家难道比不过你们区区糜家么?”
这两位二世祖甫一争吵便有剑拔弩张之势,所说之话也越来越失体统,渐渐辱及先人。在场诸人忙好言相劝,奈何张遵、糜照两人都是血气方刚,在场之人又都级爵卑下,说话自然是没有丝毫分量。陈祇一边假意劝解,一边又在话里行间煽风点火。他巴不得这些仕途之路上最有潜力的对手们都互相结仇,这无疑对自己十年后执掌蜀汉大权的计划有着天大的好处。
庞宏也跟着相劝,可是他随即想到,若是父亲没有在落凤坡死于张任之手,能得以带着得胜之兵率先攻下成都,建立第一等的功勋,那自己今日也一定和张遵、糜照一样,说话做事无拘无束。用不着像现在这个样子,幼年便寄人篱下生长于诸葛亮府中,处处存着小心。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悲痛,也说不清是为了父亲的惨死,还是为了自己凄凉的身世。
见二人实在吵得不像样子,座中一个一直默不作声之人忽然脸色一变,一甩长袍站了起来。此人身着一件青布棉袍,样子十分朴素,虽然缺少糜照身上那种华贵之气,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稳重。这人正是蜀中学士秦宓的得意门生,与陈祇同门受教的谯周。谯周愤然说道:“万事以和为贵,二位若是如此讨论,只怕背离了我们建立赋社的初衷。恕谯周先告辞了。”
“好一个‘万事以和为贵’,听谯学士一番话,本王受益匪浅啊。”堂屋门洞上的锦帘突然被从外挑开,一个身着蜀锦棉袍,面相雍容华贵的青年人微笑着,迈大步走了进来。
“鲁王殿下。”众人见这人进来,都慌忙站了起来,躬身向他施礼。张遵涨红了脸,看起来颇有愧意。糜照则扭捏了几下,也十分不情愿跟着下了坐榻,向这人略一躬身便起,算是行过礼。
原来这人正是先帝刘备与吴太后之子,当今陛下的异母弟弟,鲁王刘永。
刘永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径直走到最上首空着的坐榻前,一撩衣摆稳稳当当端坐在榻上。他微微一笑,看着糜照说道:“看来今天的议题有点儿意思,讨论得这样激烈。糜世子,请问你们在聊什么呀?”
糜照哼了一声,回应道:“本来是要谈论成都时政的。只是张遵出言辱及在下先人,因此吵了几句。”他双目怒视张遵,犹自不肯罢休。
张遵见鲁王到场,气焰便先降了七分,只是顾及面子仍不服输地回声呛到:“我哪里是‘辱及’,只不过说些实在话罢了。”
见张遵不肯服输,糜照作为东道自然也不肯先认错,二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了气。刘永见二人不服软,一边将二人分开,一边自嘲道:“看来我这个鲁王当得实在是没有什么威严,说话也只当是没听到。是吧,二位?”
这句话分量可不轻,张遵忙向刘永谢罪。糜照却冷冷道:“当初建立这赋社时,大家便说好不以官爵相压。进了这赋社,便是人人平等论事,任谁都不该有威严。”
刘永被糜照拿话回呛,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张遵显然也没料到糜照竟如此狂悖,看着刘永面面相觑。好在刘永毕竟非同凡响,他随即笑着说道:“糜世子不说我倒忘了,该罚。奉宗,你右手边这人是谁?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陈祇应道:“回鲁王殿下,这位是下官友人,蜀郡郡丞杨仪。杨郡丞奉了射太守之令,来成都府督办公务。恰好今日开社,下官便带杨郡丞一起来聆听王爷教诲。”
益州狭小,人口稀少,像杨仪这样的出类拔萃之辈刘永等人自然是早有耳闻。刘永见杨仪一身青布棉袍,脸上又全是阴郁之色,不知正为了何事而愁眉不展,只好言不由衷地笑道:“杨郡丞果然仪表非凡,这下咱们‘三杰’总算齐聚成都了。”
蜀汉官场曾将马谡、蒋琬和杨仪三位年轻的后起之秀并称为“三杰”。杨仪见刘永往事重提,而自己如今又完全落在了蒋琬和马谡的后面,心里不是滋味。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站起身绕过身前的几案,行朝廷大礼拜见刘永,口中说道:“下官蜀郡郡丞杨仪,见过鲁王殿下。”说着,就要下跪。
“唉,快起来。奉宗,你快将杨郡丞扶起来。这里是赋社,咱们不行朝廷礼节。改天你到我府上去的时候,再行这等大礼吧。”
“谢鲁王殿下,下官定当到王府拜见。”杨仪接过刘永话头,顾不得羞耻硬是给自己争取了一个攀附的机会。他站起身来,快步回到自己几案之后坐下。陈祇似笑非笑地打眼瞟来,杨仪这才想起汉兴阁“偶遇”时,陈祇曾提到赋社之中有个大人物,原来是指堂堂的鲁王啊。他不禁心情激荡,对陈祇回报以感激的目光。
庞宏今日参加赋社聚会,心里本只惦记着刺客案的进展,这才强忍着心烦意乱,来糜照府上听听各位新贵们是否有什么内幕可告知。他心里焦急,众人的话题又老被一些在他看来完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岔开,便趁着刘永和杨仪说话,气氛稍稍缓和的时候,插嘴向糜照问道:“糜公子,听说你那族兄又重新回到北部衙门任职了?那么前一阵子轰动成都的两件刺客案现在是由他来主办么?”
“族兄?”糜照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说糜亮啊?其实他还算勤勉,在任多年也确实造福了这一方百姓。因此家父和我私下里都觉得,他不但无过而且有功,无端被降职一事本来就是马谡的过错。再说那个什么叫冯纶的,夸下了海口却破不了案,还弄得咱们成都军政两方面鸡犬不宁,失了和气,那才是真正的无能之辈呢。依我看来,马谡也是没有识人之能。家父为了民间疾苦所想,给射太守写封书信说明种种一切。射太守呢,自然也卖家父个面子,下令让糜亮官复原职,重新回北部衙做部丞。”
好不容易有人问起刺客案的事情,糜照便借题发挥,先洋洋洒洒地将父亲糜威所做的那些事情事无巨细,和盘托出,以此来彰显糜氏之能马谡之昏。
庞宏要打听的哪里是这些官场之事。他只好趁糜照故意停下来卖个关子的时候,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声:“哎,不知道这个暗中谋划刺杀吴使和丞相的刺客,何时才能抓捕归案呢?”
糜照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做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摇着头叹道:“要说刺客案嘛,我看八成是破不了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马谡现在已经知难而退,不仅罢免了那个叫冯纶的来当替罪羊,还把整件案子都推脱到他手下一个叫范恒的府丞身上去。他自己倒每天出入相府,看来是一心要进相府里去当参军呢。庞侍曹,过两天等他进了相府,你可要千万小心。马谡这人做事可不比你们蒋参军。”糜照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望着庞宏。
庞宏心里那一块悬之已久的巨石这才算是落了下来。只要刺客案破不了他就放心了,至于谁当相府参军,那可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了。他见糜照有心炫耀,知无不言,因而打算索性要问个彻底,便接着说道:“成都府丞范大人号称“成都之狼”,也算是成都府中名吏。要是尊兄糜亮和冯纶再全力协助他破案,我想合他们三人之力,未必破不了这个案子呢。”
“哈哈哈哈。”糜照闻言又纵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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