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丫丫
母亲的衣橱中一直放着一个小铁盒。盒子虽没有锈迹斑斑,但表面的漆已全掉落,再难看清旧时模样。这样老旧无用的东西,我有几次作势想要扔掉。
母亲急了,就怕我当真,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盒子,护在怀里,仿佛护着自己的孩子。
这怀中的盒子里,满满当当都是母亲的宝贝:五颜六色的线团、花花绿绿的碎布块、串成串的纽扣、剪刀、顶针、钳子……只是现在多了一幅老花镜。
母亲一边如数家珍般件件抚触,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对着久违的亲人。一边生气地对我嘟囔:“哪能说扔就扔,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前几日我不是还用它缝好你爸的衣裳来着。”说完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父亲,示意他帮腔几句。
父亲懒懒说着:“可不是嘛,又缝了,引根线废了老长时间,我都看不下去喽。”
听父亲言下玩味之意,我却笑不出来。可以想象,母亲借着太阳亮亮的光线,眼睛努力眯成缝,抖着手中不知含过几次唾液的棉线——这一次一定要穿过细细的针孔……
脑海中的画面和儿时的记忆重重又叠叠,如黑白电影般在我眼前明明晃晃,再次播放。
我的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目不识丁任劳任怨。白天不是在生产队劳动,就是下地干活,每天扔下扫帚系围裙、放下锅铲拿勺子,起早贪黑,为着生计奔波劳碌。几乎无闲暇。
尽管忙得焦头烂额,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母亲还是赶紧拿起针线盒,开始修补破旧的衣物。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难得有一件新衣服,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继续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别看我们是女娃娃,小时候和男孩一样调皮,爬树滑坡样样不落,裤子的膝盖处,胳膊的双肘处,时常会刮破。
尽管母亲气极,也待我们酣然入梦后,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撑着疲惫的眼皮,打开针线盒,寻找与破衣相似颜色的线,一针针仔细缝合着。若是衣裳的破洞实在大,母亲花点心思,寻着合适的碎布,稍微加工,竟如新的一般。
母亲的针线活也确实好。针脚细密,平整美观。即便是补过的衣服,因密织精致,颜色一致,也难以分辨出来。因此,我们无论走到在哪儿,就算穿着补过无数次的衣服,也总是干净整齐,一点没有邋遢。
我上了小学后,有一次书包背带断了,无法再背,我要求买一个新的。母亲却不乐意,说可以帮我缝好。许是害怕背着缝过的破书包在同学面前有失面子,我丝毫不理会母亲的好说歹说,一个劲儿哭喊没有新书包就不上学,如此不依不挠。
母亲也失了耐心,抽起藤条就要打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我委屈,抽着咽着入了梦,没想午夜一觉醒来时,煤油灯下,又见母亲单薄的身子。为了我明天能正常上学,她正连夜帮我缝好书包。那可是寒冬的深夜呀!
书包背带可不比单衣,厚厚的一层,细小的针要怎么穿过去?昏黄光线中,母亲先用针锥吃力地扎透厚厚的背带,终于有个孔了,才把已经穿好长长棉线的针引过去,有时还得用顶针顶一下,好不容易针露了头,再用钳子把针拽出来,然后“刺啦”一声,把线拉到尾指上缠几个圈,用力拉紧拉实,这才算完成了一针。如此循环往复。
夜深人静,寒风刺骨,陪伴母亲的,只有她映照在墙上的影子,和我们均匀的呼吸声。看母亲顶着疲劳与严寒,默默地用针线书写着无疆大爱,我心里禁不住泛起阵阵热潮,为白天的小脾气懊悔不已。
毫无意外,书包的断带被母亲缝得牢固结实,线线笔直,不差毫厘,比缝纫机的做工还精细。那一天我就是背这书包去上学,心里无比踏实。
几十年的光阴,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数不清母亲换了多少次灯芯,打了多少个哈欠;夏天蚊蝇叮咬酷暑难耐,冬天寒冷刺骨长夜漫漫,母亲的针线上下跳跃,四季放歌,从未停歇。她手中的线,是绵长而坚韧的爱,缝补着生活的艰难和残缺,绣着我们的成长历程。
只是懂事以后,我们渐渐懂得爱美,情愿穿着旧衣,也不愿再穿补丁的衣服,总觉得寒碜得很。也就是从那以后,母亲的针线盒几乎再也用不上,被冷落在衣橱里。而母亲,偶尔扯着手中无处安放的棉线,盼着能将远游的子女扯近一点,再近一点……
一幕幕往事刺激着我的泪腺,我忍住哽咽,转过身子看看母亲,她容颜已老,掌心的茧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曾经明亮的双眼早已暗淡无华,需要架上老花镜方能穿针引线。
我接过母亲手中的盒子,本来小小一个,此刻竟感觉沉重无比。我安静地把所有的针都穿好线,母亲看着我,但笑不语……
一个简单的针线盒,记录着岁月的艰辛,装满了母亲的辛劳和大爱。它无声伴着母亲不离不弃数十年,我又怎么如此狠心想要扔了!以后的以后,它会一直在母亲的衣橱内,哪怕只是闲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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