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段少爷只是一般的风寒,加上有些寒气入侵,伤了身子。待老夫待会开副药方,府上派人去医馆抓几副药,煎了喝下,注意别再着凉,好生修养就没什么大碍了。”

  

  李大夫提笔在微黄的纸上利落地写着,待笔墨微干,提起药方抖了抖,递给了王嘉尔,随即开始收拾起药方。

  

  王嘉尔小心地接过,吩咐身旁的阿紫收好,随后开口道

  

  “待会我会派下人随您一同回医馆抓药,诊金也会一并奉上。今天真的是有劳李大夫跑一趟了。”

  

  “哪里的话,王小姐客气了,这是老夫分内之事罢了,要是没什么其他事,老夫就告辞了。”

  

  李大夫一边客气地应对,一边背起药箱。

  

  “那,李大夫慢走。”

  

  目送阿紫随着李大夫离开,王嘉尔轻轻合上门扉,转身向床榻走去。

  

  顺手拧了一把毛巾,仔仔细细擦去段宜恩脸上冒出的细汗,王嘉尔瞧了一眼在床上安稳睡着的段宜恩不禁暗暗佩服了起来。

  

  身子已经虚弱成这样,方才居然还能在他爹和一众亲戚面前装得泰然自若,谈笑风生,引得他们连连称赞。

  

  拜见完他爹,接待完客人,见完一众亲戚,直到宾客俱欢,杯盏交错,欢喜离去,四下无人时,他才倒了下去。

  

  “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握紧了手上的帕子,王嘉尔看着静静闭眼沉睡的段宜恩,不禁低声喃语起来。

  

  说实话,对眼前的这个人,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看不透他,看不懂他,却常常有一种被他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

  

  段宜恩看似纨绔不羁,却意外的沉稳可靠;看似对所有事情都毫不在意,却又太体贴入微知晓人心。

  

  就拿今天招待他那一帮亲戚来说,段宜恩的表现让他爹都令他另眼相看了。

  

  应对得体大方,招待面面俱到,连各人的喜好都摸透了,连平日几个刻薄碎嘴的亲戚婶子都被哄的服服帖帖的。

  

  他应该要觉得有些害怕和不安吧,毕竟和这样的人相处,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但是,为什么他却没有丝毫想要对他敬而远之的情绪。

  

  王嘉尔有些失神的盯着床上的人发呆,陪着段宜恩,静静地在床边坐了半晌。

  

  ――

  段宜恩喝过药,加上一下午的休养,基本也算痊愈了大半。

  

  不过原本应该在日落之前回段府的计划被打乱了,段宜恩也不在意,打发了阿泽回府说是要在王府多住两日,休养好了再回去,便心安理得的住下了。

  

  王嘉尔自然是乐意之至,毕竟呆在哪都不如自己的家来的舒服,还可以顺理成章的和段宜恩分房睡,何乐而不为。

  

  看到段宜恩已经没有大碍了,王嘉尔便派下人去整理客房,丢下他,自顾自的不知道跑去哪了。

  

  夜色将晚,段宜恩躺了老半天,他觉得他的骨头都要酥软了。

  

  实在是不想再在床上对着床板干瞪眼了,他起身打算出去走走。

  

  随手拿了件毛边大氅,段宜恩问了几个随从下人,却都不知道王嘉尔的下落。

  

  恰逢端着楠木食案路过的阿紫,见了段宜恩便微微躬了身子道了句

  

  “姑爷好。”

  

  段宜恩有印象,这是王嘉尔的贴身侍女之一,唤作阿紫。

  

  “不必多礼。你家小姐呢?”

  

  “小姐应该是在书房作画呢,姑爷可是要找小姐去?”

  

  “是啊。”

  

  “那阿紫给姑爷您带路,姑爷这边请。”

  

  “好。”

  

  说罢阿紫就缓缓转过身去,端着食案领着段宜恩穿过长廊,来到了后院。

  

  庭院深深,有着一片竹林,竹林半遮掩处,就是王家的书房。

  

  “姑爷,前面那座屋子就是小姐待着的书房了。”

  

  阿紫顿了顿脚步,转头说明。见段宜恩点了点头,便转身提步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听见段宜恩开口道

  

  “阿紫,把食案给我,我端给你姐小姐就是了,你退下休息去了便是。”

  

  “啊。”

  

  阿紫端着食案还没得反应过来,只见她那位新姑爷伸出手挥了挥,拿走了她手上的食案。

  

  看着端着食案离开的段宜恩,阿紫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新姑爷,当真古怪。

  

  端着食案走到书房门前,段宜恩正要敲门的手一顿,只听见里头传来声女子的轻笑。

  

  很明显,这声音不是王嘉尔的。

  

  虽然王嘉尔的声音伪装的很好,与一般女子无异,但是与其他女子有所区别的。

  

  什么区别,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就对了。

  

  他这夫人,一看他醒了,就扔下他,跑到这偏僻的书房,房里还有个娇俏的女子。

  

  虽说是女装打扮,女子身份,可他确确实实是个男子。

  

  莫不是,王嘉尔正在与情人私会。

  

  盯着紧闭的门扉,段宜恩忽的心头生出些烦躁,脑中也不知道胡思乱想起什么来。

  

  思绪正混乱,还不等他推门,门忽的就开了。

  

  眼前的昏暗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屋子的敞亮。

  

  段宜恩眨了眨眼正适应眼前的光亮,只听见来人有些吃惊道

  

  “姑爷,你怎么来了。”

  

  段宜恩定睛一瞧,这才看清开门的人原来是王嘉尔的贴身丫鬟小蝶。

  

  只见小蝶手扶着门沿,看着他,面上带着些惊讶。

  

  “怎么,这个地方我不能来么?”

  

  段宜恩还是那副笑模样,可是语气中却抑制不住地带着点呛。

  

  小蝶自小就聪明机灵,懂得察言观色,又怎么看不出眼前的主子有些不对劲呢。

  

  她赶忙朝着段宜恩福了福身,低头敛眉,还未曾说话,就听见里头的人朗声道

  

  “小蝶,再不去把宣纸拿来,我的墨就要干透了。”

  

  小蝶回头应了声是,对着段宜恩又是一福,便匆匆离开了。

  

  段宜恩算是彻底笑不出来了,瞧着小蝶从他身旁经过,心中郁结更甚。

  

  手有些乏了,他端着食案跨过门槛,缓缓踱步至王嘉尔埋首的书案旁,将手上的食案放在他手旁。

  

  王嘉尔草草收了笔,将笔靠在砚台上,抬头瞟了一眼食案,又看了一眼段宜恩。

  

  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配着孱弱未病愈的身子,苍白的脸上不见半点血色,眉头轻皱,倒是有种奇怪的美态。

  

  正如同他方才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眉目轻蹙,惹人怜惜的模样……

  

  咳咳,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王嘉尔暗骂自己脑中乱七八糟的绮思,定了定心神,面色一正,开口道

  

  “这食案怎么是由你送来的,阿紫呢?”

  

  “方才在路上碰见她,让她领着我来了。想着你在书房,就不想让外人打扰你,就打发她走了。”

  

  王嘉尔一怔,随即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好嘛,他的贴身丫鬟怎么就是外人了。

  

  再说了一个丫鬟能打扰他什么,反倒是他,一来就搅得他思绪不得安生。

  

  “你不在屋子里好好休养,来这里做甚。”

  

  “想来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实在是有些太闷了,阿泽被我打发回段府去了,我也没个人说说话。听下人说一个人在书房,本想寻你单独与你说些话,不想,你这书房里,似乎还挺热闹的。”

  

  “热闹?”

  

  不懂段宜恩话里有话,王嘉尔看了眼段宜恩大氅里还是略显单薄的的衣着,起身去把半开的窗户合上。

  

  “是啊。热闹啊,你和小蝶在书房里说说笑笑,而独留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冷冷清清,你说,可怜不可怜。”

  

  不知怎么的,段宜恩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怨怼,王嘉尔有一瞬间竟然有种他成了个惹得情人不开心的负心汉的错觉,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应对。

  

  王嘉尔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就当是体谅病人,由着他说两句好了。

  

  转身搬来个竹椅,吹了吹上头的灰。这个书房平日都是他一个人待着,再找个椅子真是不容易。

  

  将竹椅放在书案另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王嘉尔瞧了又瞧,总觉得缺点什么。

  

  缺点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椅子,随即抽走了自己椅子上的软垫,铺在冰冷的竹椅上。

  

  段宜恩伫立了半响,看着王嘉尔忙里忙外,忽觉胸口郁结之气散了大半。

  

  “你身子还虚,坐着罢。真当闷的话,就寻两本书看看,这个书房是我的,屋子里的书你都可以随意翻阅。”

  

  “嗯。”

  

  段宜恩揉了揉眉心,理了理大氅,忽觉一身轻松,轻声道了句

  

  “有劳夫人了。”

  

  “举手之劳罢了。”

  

  王嘉尔意外得脸热了热,连忙转过身整理桌上那堆并不凌乱的书籍去了。

  

  段宜恩倒是没注意到什么异样,落座。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籍和纸张,忽的目光一顿,似是注意到了什么。

  

  这是一副即将完工的骏马图,只可惜,上面墨点斑斑,算是毁了。

  

  “这是?”

  

  “啊,这个是我之前画的骏马图,不过被墨点染坏了。前阵子太忙,一直放在这书房里没有处置。待会我就让小蝶把它扔了。”

  

  “与其扔了,还不如就给我吧。”

  

  “嗯?可这画,已经画坏了啊。如果你想要的话,改日我再重新画一副再赠予你便是了。”

  

  “画坏了么?我倒觉得未必。”

  

  段宜恩把画仔仔细细得完全摊开放在桌上,起身,挽起了袖子。

  

  “夫人可否介意和为夫换个座位?”

  

  “呃,请便。”

  

  王嘉尔起身退开两步,给段宜恩让了个道。

  

  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见他凑近书案,拿起笔,蘸了墨,思索了片刻,随即灿然一笑,在纸上落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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