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军校》作者:潇湘冬儿
简介:
由欢娱影视原创项目《烈火军校》所改编的同名小说,编剧:潇湘冬儿,故事讲述了培养军官的烈火军校重新招生,书香门第的女子谢襄代兄从军,女扮男装进入讲武堂学习,与她的同学们在学习和生活中.共同粉碎敌人阴谋不断成熟,并投身南方革命队伍,成为一名真正的爱国热血青年的故事。
楔子
清晨时起了雾,冰凉的雨丝铺天盖地的倾下来,与乌沉沉的海面连成一片,轮渡的烟囱里喷出股股浓烟,将远近的天空染上一层铁铅灰的颜色,让人倍感压抑。船长之前发了通知,说是顺远禁严,暂时不能靠岸,无奈下只得在公海上飘着,等着岸上的通知。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天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获准入港。
谢襄站在甲板上,裹着一身黑昵大衣,额角碎发垂下来,遮住她大半张脸去。港上熙熙攘攘,一排黑色小奥斯丁驶进来,尖锐的鸣笛声远远传来,穿透了冰凉的白雾,直直的扎进耳朵里去。
“襄襄,这里风大,先进舱里等着吧。”
小珺站在一旁,手里撑着伞。一名四十多岁穿着考究的先生提着箱子匆匆而过,眼看就要撞在她的身上,谢襄手疾眼快的一把拉过她。
“对不起,抱歉。”
那人匆忙说了一句,脚下没停,快步朝特包厢那边走了。
风大了,谢襄转过头去,只见特包舱那边荷枪实弹的一排警卫,一个年轻的身影被簇拥在中间,穿着一身褐色的皮质大衣,戴着一副看着就不像好人的二饼眼镜,动作极大的晃了晃脖子肩膀,又扭了扭腰,半点沉稳也没有,招摇的很。
“不知道是哪家的败家子,排场倒不小。”
小珺撇了撇嘴,小声的嘟囔一句。
硬壳军帽,五角星帽徽,黄斜纹布军装,金色肩章,这是南都政府刚刚修改统一了的军用制服,地方上的肩章目前还是灰色的。
南都来的吗?
谢襄暗暗想着。
这伙人跟她一样,是在港岛登的船。上个月初六,通昌铁路被炸,南平关那边又在闹工人运动,几条铁轨都被掘开,顺远的铁路交通彻底瘫痪。紧接着,左忌明、刘茂言、杜律等奉安系高官相继被暗杀,司令张仲勋发了大狠,戒严全省,封锁要道,顺远彻底成了泼水难入的铁桶。
别人等得,谢襄却等不得,她当机立断,绕道港岛,从水路入境,然后就遇上了这伙人。
因为这位公子哥儿的到来,轮渡禁严了整个特包区,便是之前就包了包厢的客人也被请了出来,措辞虽客气有礼,却毫无商量的余地。然后,三楼宴会厅就成了私人领域,歌舞升平,整夜不歇,热闹的与当今这凄风苦雨的时事好似两个世界。
封锁足足维持了一个多钟头,等到特包舱那位少爷的车队走远了,其他旅客才被获准下船。旅客们七嘴八舌的猜测那人的身份,却没有一个人为耽误时间而抱怨,显然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这种事情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襄襄,先去我家吧。”
谢襄一把拎起小珺手中的箱子,点了点头。
“恩。”
夜极静,连窗外的风都已止歇,谢襄坐在镜子前,默默出神。灯火温黄,投下一道暖暖的影子,四周那样安静,小珺和她妈妈的对话在这片静谧里显得越发清晰。
“襄襄要来顺远上学?”
“是啊,新华女校,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北平那么多好学校,干嘛非要来顺远?再说,她哥哥之前就是在这出的事。”
“嘘……”
声音又弱了下去,谢襄回了神,散开头发。镜子里的女孩子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带着几分严肃,不同于江南水乡女儿的柔媚,她的模样里有些北方女子的英气,像是寒冬腊月里挂在枝头上的松塔,明明不是花,却有花的形状。
这个样子,应该是行的吧。
“咯吱”,门被推开,小珺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汤,旁边还有一条雪白的毛巾。
小珺坐下,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襄襄啊,你……真的想好了?”
谢襄一笑,拿开毛巾,拿起下面藏着的一把剪刀。
“想好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烈火军校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你这一剪刀下去,可就没有退路了。”
谢襄握起一把头发,剪子横在上面,“唰”的一声,长发落地。
“我本来也没想回头。”
第一章 蒙混过关
“下一个,沈君山!”
谢襄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排在前面的人进了门,下一个就到她了。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仍是不免有几分紧张。
“呼,冷静些。”
谢襄在心里暗暗念着。
“下一个,谢良辰!”
“到!”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襄极为响亮的答了一声,走廊等候的其他学员有些诧异的打量着她。她连忙低下头,不自在的拽了拽自己刚剪的短发,捏着自己的体检报告单,向医务室快步走去。
“砰”的一声,谢襄与里面出来的人撞个正着,报告单散了一地。
“对不起。”
谢襄连忙道歉。
沈君山蹲下身子,将报告单拾起,低头打量着她。
眼前的人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皮肤很白,身量很瘦,脖子细的好像轻轻一用力就能扭断,指甲上还有不仔细看看不出的淡粉色,明显之前涂过指甲油,又用刀子刮去了。这才几年,烈火军校就败落成这样,连这种素质也能通过入学考核?
“谢谢。”
谢襄接过体检单,转身进了医务室。
“姓名。”
“谢良辰。”
“年龄。”
“十九。”
“行了,把衣服脱了,到床上躺着去。”
戴口罩的医生站起身,模样有些严肃,他挽起袖口,指着一旁的病床,说道。
谢襄纹丝不动,讪讪一笑:“大夫,能不脱衣服吗?我有点不好意思。”
医生明显一愣,诧异的上下打量着她。个子不高,长得也有些瘦弱,眉眼却很精神,穿着一套簇新的小西装,看起来家境应是不错。
“你一个大小伙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襄扭捏的揉了揉衣领:“我没在别人面前脱过衣服。”
“别废话。”医生不耐烦:“赶紧脱了躺上去。”
“大夫,你就通融一下吧。”
谢襄上前,不着痕迹的抓住了医生的手腕,摇了摇,可怜巴巴的哀求道。
“我看你是不想通过啊,那就出去,别浪费我时间。”
“大夫……”
医生不耐烦的想要推开谢襄的手,来回拉扯间,忽觉手腕一沉,他低头看去,一只黄橙橙的、小拇指粗细的金镯子从谢襄的手腕上滑下来,戴在了他的手上。
医生一愣,看向谢襄。
谢襄尴尬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她小心翼翼的,带着巴结和讨好的,又有几分腼腆和羞涩的问:“大夫,我过了吗?”
市立医院门前草木葱葱,行人较少,很是安静。似乎动荡的时局也影响了这里的生意,让生老病死都慢了下来。谭小珺站在门外,轻咬着唇,来回踱着步,紧张的等待着。
谢襄难掩兴奋的小跑出来,一把拍在谭小珺肩头。
谭小珺眼睛一亮,做贼般的小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谢襄点点头,谭小珺“哇”的一声就叫了出来,左右进出的行人不由得看向她们,谭小珺吐了吐舌头,强将满腔的不可思议压了下去。
“你怎么办到的啊?”
谢襄神秘兮兮的靠过来,背对着医院大门,悄悄掀起袖子。只见她白生生的手腕上明晃晃的戴了十多只“金镯子”。
“哇,你哪来这么多钱?”
谢襄一笑,小声说:“假的。”
“假的?”小珺一惊:“你就不怕他们过后找你?”
“来呀,只要他们愿意承认自己收受贿赂。”
谭小珺撇了撇嘴,竖起一根大拇指道:“你厉害。”
谢襄一把挽住谭小珺的手:“走吧,去吃东西吧,我饿死了。”
“不急,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啊?”
谭小珺神秘的一笑:“男人去的地方,你敢不敢啊?”
谢襄满不在乎:“我现在连男澡堂子都敢进。”
“吹吧你。”
谭小珺轻笑一声。一辆军车路过,车上站了满满一车士兵,打着绑腿,穿着高筒靴,扎着武装带,端着步枪。车子开得很快,扬起满地尘土,行人们咳了两声,随后各自离去,没人在意,也没人多看两眼,大家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画面,习惯了这样平静中带着丝紧张,安宁里又藏了些危险的日子。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报纸上杞人忧天的担忧似乎离生活很远。暗杀、投毒、行刺,那是大人物们的日子。
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遥远。
仔细想想,不过是几年的时间,江山几度易主,家国风云变色,皇帝下台、民主共和、军阀混战、战火连绵,纵观国朝上下五千年,少有这样热闹的局面。英雄人物如过江之鲫,各种口号、各种思想、各种声音,让人目不暇接,都想在这百年不遇的时机里,登上舞台发一声自己的喊。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时代,危机中埋着火种。却也是一个浮躁糜烂的时代,腐朽的楼阁之间,飘荡着诱人的歌声。就比如眼前这座帕里莫歌舞厅,富丽锦绣金壁辉煌,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顺远城外还有饿肚子的流民,他们此刻正躺在漆黑的草棚子里,等待着明早政府发下的清可见底的米汤。
谢襄依旧穿着今天去体检时的男装,站在帕里莫门前,不由得又想起了大哥的话,她微微退后一步。
“我们来这干嘛呀?”
“带你来认识个朋友。”
谢襄微微一愣:“你在这还有朋友?”
“喏,就是她。”谭小珺指着前面的巨幅海报,一个美艳的女人,穿着一身蓝紫色的旗袍,颈项修长,雪白如玉,她指间夹着一支香烟,侧脸望过来,媚眼如丝,勾魂摄魄。
“曲曼婷是你朋友?”路过的酒客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
谭小珺一扬下巴:“是啊,怎么样?”
酒客嗤笑一声,也不回答,径直进了舞厅去。
“你!”谭小珺气急,忍不住追上前两步,谢襄一把拉住她。
“行了,进去吧。”
大门徐徐开启,红色的长毯自前门铺入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缀在顶棚上闪着银色的光亮,灯光照射在明滑如镜的地面上,银星点点,溢彩流光,恍惚间,谢襄竟有一种踏在满天星河上的错觉。
小珺拉着她的手一路穿行,经过层层侍者终于在舞厅外围停了下来。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中间是盛大的舞台,半弧形的小舞池似众星拱月般遍布在舞台周围。巨大的红色幕布垂落下来,将整个舞台遮的严严实实。而周围的舞池内却是热闹一片,有身姿妙曼的女子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在台上轻歌曼舞,盈盈细腰如流水般晃动,飘渺悠扬的的歌声在半空中流转蜿蜒,似有无数小虫的触角在耳鬓间撕挠。
座位零星散布在舞池外围,客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谢襄扫了一眼在座的宾客,这些人皆是盛装而来,衣料昂贵,剪裁考究,男士或西装、或长衫,女士则以旗袍居多,鲜有几个穿着新式的洋装。前排落座的几名身影,均是顺远各界的世家名流,如此看来,这位女星的号召力还真是不一般。
歌声和人声混杂在一起,她很快觉得不大自在,“小珺,我去下洗手间。”谢襄放大音量,对着谭小珺耳畔说道。
问过侍者,她在人群中挤了半天,好不容易上了二楼。
二楼女厕内,记者们寻访不见的大明星曲曼婷此刻正坐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吞云吐雾。鲜红的指甲将她的一双玉手衬的更为白皙,她夹起一根烟蒂放在嘴边,半响,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自从回了顺远,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静过。但凡她出现的地方记者和闪光灯总是如影随形,让人片刻都不得放松。尤其是她与顺远商会会长沈听白的一段艳闻,更是成了记者们争相报道的故事,任凭她如何解释终是没人相信他们之间的清白关系。
相比于事情的真相,人们似乎更愿意关注于它所带来的热度。
门被推开的声音不大,曲曼婷却微微一惊,这般颓废的样子,并不适合被人看见。她将手中的烟头丢到马桶中冲走,随即拿出手提包里的香水在身上喷了喷,很快,馨香馥郁的香水味道就充斥了整个厕所隔间,连带着衣身鬓发都沾染了点点暗香。
伸手抚平了酒红色旗袍上的褶皱,扭动着腰肢从隔间内走了出来,下摆处用金丝线绣的一双蝴蝶随着步伐晃动,似欲振翅而飞,与旗袍一色的尖头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发出悦耳的清脆响声。
精致的金色手提包被放在了洗手台上,曲曼婷漫不经心的向旁瞟了一眼,眼神瞬间变的凌厉起来,转过身来抱起手臂盯着谢襄。
这道目光过于恶狠狠,谢襄想不去注意也是不能,她略有些疑惑的问:“这位小姐……”
话还未说完,一只金色的手提包冲着脑袋就砸了过来,谢襄一时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正着,捂着头愤怒地看向曲曼婷:“喂!你怎么打人啊?”
“小流氓!小小年纪不学好,跟踪我?你毛长齐了吗,就敢追女明星追到女厕所来了?”
眼前那女子身姿袅袅,艳丽无双,刻薄犀利的言语与她的楚楚身姿不甚相符。
谢襄抬头刚想与她理论,却猛的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一身标准的男士小西装,一头利落的男士短发。明亮的灯光映射在她的脸上,她恍然大悟,难怪会被当成跟踪狂,原本组织好的激烈措辞无奈也变成了一句毫无震慑力的道歉。
“不好意思,这是个误会!”
“误会你个头!”曲曼婷冷哼一声,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解释,挥舞着小包再次向她袭来。
第一次是毫无防备,第二次肯定不会让她得逞。谢襄利落的侧身,反手剪住了曲曼婷挥过来的手臂,把她按在洗手台上。
“我都说了是个误会,你怎么跟个泼妇一样?”
曲曼婷气喘吁吁的,张口就要喊,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紧跟着一个男士的声音传来,“曲小姐,你在里面吗?”显然曲曼婷的高喊惊动了他。
谢襄一惊,她不想惹麻烦,连忙松开曲曼婷,打开洗手间的门,撞开门口的人就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曲曼婷的大喊,谢襄左右查看,在楼梯上的记者们听到动静后纷纷往这边看,她朝着厕所的方向一指:“曲曼婷在那!”
“是曲曼婷?”
“是曲曼婷!”
“曼婷小姐!”
记者蜂拥而至,看着曲曼婷目瞪口呆地被记者迅速包围,谢襄呼出一口长气,轻松下了楼。
谢襄找到谭小珺的时候,她正兴致勃勃的和酒保聊着天。
随着一阵萨克斯细腻委婉的乐声响起,舞台上的红色幕布缓缓拉开。场上的灯光由暗渐明,伴随着曲曼婷的登场闪烁不停,随即万千霓虹皆化作一道追光照在舞台上绰约多姿的倩影上。
佳人一身酒红色的旗袍,衬得她肤白若雪,眼波流转处,皆化作风情无数,仅是出场,便已牢牢抓住全场目光。
谢襄无心欣赏美人,语气中有些急迫,“小珺,你不知道刚刚我……”
话未说完,声音便消失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谭小珺不知道楼上的事,一腔心思全都放在了舞台上面,指着曲曼婷笑道:“快看,我朋友要表演了!”
谢襄头疼的拽了拽她,谭小珺毫不知觉,兴奋的和众人一起欢呼拍手,十分捧场。
终于等到一曲唱罢,观众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谢襄跟着配合的拍了拍手,想要叫谭小珺跟她先走。
“什么大明星,唱的也不过如此嘛。”慵懒的男声自二楼传来,声音虽不大,却在这热闹的舞厅中显得格外清晰。
第二章 荒诞初遇
楼下众人皆惊讶的抬头向上望去,谢襄也好奇的抬起头。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坐在二楼的卡座上,气度容貌在一众宾客中尤为醒目,但最令谢襄注意的却是他的一双眼睛,他的眉骨很高,眼窝又深,便衬得他的眼神十分深邃,可谓目若朗星。男人左右看了看,不在意道:“都看着我干嘛?我说的都是实话,排场不小,水平一般。”
谢襄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这人像是那个在船上看到的特包舱的少爷。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是一碗冷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里,顿时,楼下的众人便都群情激愤了起来。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着抢着要给曲曼婷出气。
男人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拎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走下了二楼,随意挤开人群:“让一让让一让,没看见我喝醉了,腿脚不方便吗?”
讽刺的是,虽然大家嘴上骂的痛快,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敢拦住他的去路。
将酒瓶放在舞台前,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仰起头看着曲曼婷:“虽然你唱的一般,但好在长得还不错。小姐,待会下了班,一起出去喝一杯怎么样?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笔满意的出场费,我顾燕帧不是差钱的人。”
顾燕帧,他竟是顾燕帧!这个名字在北平的各个学校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却他那些顽劣事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缀在他名字前的一堆头衔——内政部常务次长顾宗堂的儿子,教育厅厅长胡柳翁的外孙,胡云生胡司令的外甥,徐少帅的小舅子……任何一个头衔拿出来都极有分量。
众人惊愕之下议论纷纷,顾燕帧不是应当在北平吗,什么时候跑到顺远来了?
“这位先生,我不是交际花,请你自重。”
曲曼婷眉梢一挑,眼中尽是不屑。这种花花公子她在上海滩见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不怕死的还是头一个。不过曲曼婷想不到的是,即使是做花花公子,顾燕帧也是其中最强悍的那一个。
顾燕帧根本不理会她说什么,灵巧的翻上了舞台,随着尖叫声响起,一把将曲曼婷扛在肩上。
“嘘,乖一点,我们要跑路了。”
门前十几个彪形大汉站成一排挡住了二人的去路,顾燕帧满不在乎:“怎么?英雄救美吗?”话音落下,他拿起附近的一个背包猛地向前方抡了过去,保镖们措手不及,纷纷倒退,有人拿手挡着脸,有人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个在空中挥舞的背包。
没想到来帕里莫还能见到这样一出好戏,谢襄看的津津有味,就差捧把瓜子坐下来呐喊叫好了。
不对!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那个背包怎么那么眼熟。
“回来!我的包!”
眼看着顾燕帧扛着曲满婷冲出舞厅,谢襄急忙追了出去,徒留下一头雾水的谭小珺。
黑色的身影在长街转角处便消失不见了,街道旁的路灯似乎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损坏,只能借着幽幽的月光看清大致的路况。
前方传来顾燕帧不满的声音:“你又啰嗦,唱歌又难听还这么胖,到底是怎么当上明星的?”随后便是一声痛哼,像是被曲曼婷打的很痛。
谢襄撒开步赶过去,气喘吁吁,“站住!把人放了,然后把我的包还给我。”
“小流氓?”
路灯底下,在和曲曼婷对视的那一刻,曲曼婷仇恨的怒火顿时转移到她的身上。
“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怎么她想象力这么丰富,谢襄愕然,紧接着皱眉:“真不是!”
曲曼婷不为所动:“哦,先是你跟踪我,然后他掳走我,你们是有预谋的,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劫匪,你们要绑架我!”
“都跟你说了不是!不是!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都这么乱了,顾燕帧反而在一旁看起了热闹,“啧啧啧,好人不好当啊。”
两人吵得厉害,尖锐的警哨声蓦地划破这无边长夜,紧接着,数十辆警车从街头巷尾处涌了出来。
车门打开,一个个穿着军装的警卫冲了出来,端着枪将三人团团围住。
黑色的雪佛兰停在人群周围,司机走下来恭敬的打开了车门,入眼是一双漆黑的皮鞋,笔挺的西装裤,熨烫平贴的灰色衬衣,外罩一件深灰色的风衣。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沉稳之风,这般气势风度除了沈听白,在顺远县内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喂,你们这样就有点没意思了,大家都是文明人,开个玩笑何必惊动警察呢。”顾燕帧眼角一抽,把曲曼婷放了下来。
沈听白眼神冷峻,似是风雨欲来。他上下打量了顾燕帧一眼,将目光落在曲曼婷身上,“没事儿吧?”
曲曼婷回头恶狠狠对着顾燕帧的脚踩了一下,也不管顾燕帧在她身后如何哀嚎,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跑到沈听白身边,带着哭腔说:“我没事,听白,你可得帮我狠狠教训他们!”
沈听白怎么可能拒绝她,揽着她的肩一边往车上走,一边温声细语的安慰。
行至车门前,他回过头看了看顾燕帧,又看了看谢襄,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何队长的身上,意味深长道,“何队长,有劳了。”
沈听白办事利落,他来这里一趟已经是屈尊,救了人就走,留下面色不善的何队长,还有一众敲着手中警棍,冷笑连连的警察。谢襄看着黑色的车子越开越远,渐渐融入这茫茫夜色之中,又看了看眼前逐渐向自己靠拢的警察们,顿时有些慌乱,小声对一脸无所谓的顾燕帧说:“你有后台的吧,快点说出来吓住他们。”
顾燕帧正色道:“本少爷行走江湖,从来都是靠自己,靠不了自己再靠后台,而且像我这种高手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谢襄听他这么英武,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可是”,顾燕帧话锋一转,“他们好像不止十个人。”
“所以呢?”谢襄有了不好的预感,警察们撸起袖子一拥而上,顾燕帧急忙蹲下双手抱头大喊:“别打脸!”
谢襄目瞪口呆的看着顾燕帧,忍不住骂道,“你个蠢货!”
如今这个形势,顾燕帧已然是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了。谢襄猛地擒住朝她冲过来的一名警察手腕,右臂挥出,借由转腰横跨之力将其向前一带,那人便摔在地上。望着暂时止住脚步,一众警察惊叹的目光,谢襄收回攻势,得意一笑,这招白鹤展翅是当初教她国术的老师傅的独门绝学,也是谢襄学的最好的一招。
“可以啊!”何队长上下打量了谢襄一眼,随后冷笑,大手一挥,“兄弟们,一起上!”
双拳难敌四手,饶是谢襄精通国术也无可奈何,她最终还是和顾燕帧一起鼻青脸肿的被拖上了警车。到达警局时已是入了深夜,圆月高悬,整个顺远都静了下来,连声犬吠也不曾听得。
公职人员后知后觉,许久之后才发现顾宗堂唯一的儿子被他们自己抓进了牢里。如今,顾次长发了话,让何队长“好生”照看着。警局上下寒蝉若噤,生怕惹这二世祖一个不高兴便大祸临头,而那个罪魁祸首此刻却带着几个警察一起悠闲的打着牌。
“二条!”顾燕帧打出了一张牌道:“你看,本来不算多大的事非要搞得剑拔弩张。现在好喽,整个顺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了,新任奉安省督察顾宗堂的儿子不长进,刚到顺远就被关进了局子。天一亮,我们顾家就要成为顺远的笑柄。何队长,你好大的官威啊!”
三名一起打牌的警察相互对视了一眼,能吃牌的也不敢要,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的抓牌,何队长弓着腰站在顾燕帧身边陪笑,脊背已经微微发麻,却仍不敢直起身。
谢襄坐在一边,一脸鄙夷的看着正在打牌的顾燕帧,这位少爷,打架的时候惨叫连天,一点力都不出,如今进了警局却开始耍起威风。
“队长,顾家的人到了。”警卫进门通报。
顾家终于来接人了!
整个警局如蒙大赦,皆是松了一口气,何队长登时挺直了腰,送神一样将二人恭恭敬敬的请上了车。
车子缓缓开走,谢襄透过车窗向外望,只见警卫们一排排整齐站好,脸上皆是挂了彩,看上去十分滑稽。
车子开了一段路,谢襄已经迫不及待的让司机停车,黑色小轿车慢慢停靠在路边,她狠狠的甩上车门,身后传来顾燕帧的声音,“再见啊!”
谢襄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再也不见!”
第三章 烈火军校
朝阳已从山巅处升起,将顺远的山川河流都镀上了一层金光。“烈火军校”五个大字在朝阳光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苍劲有力。
烈火军校是为了培养军事人才而设,能来到这里求学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高官富商们的世家公子,不过大多只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混上两年,磨练磨练性子,毕了业再分配一份体面的工作,虽说这里条件严苛但也总好过在家里花天酒地。另一种便是既无家庭,也无背景的平民子弟,这种往往都是有突出表现的人才,经过旁人引荐才能进来。
而谢襄既不属于第一种,已不属于第二种,她不远万里从北平赶至顺远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代替哥哥谢良辰进入烈火军校。两年前,谢良辰被选入烈火军校,却为了救人死在了顺远,从那以后谢襄便下定决心要替哥哥完成遗愿,让谢良辰这个名字记载在烈火军校的名册上。
“哇!太气派了。”
听到这声惊叹,谢襄忍不住笑了一声,扭过头去看。来人穿着一身破褂子,肩上背上皆是斜挎着一个个小包袱,手中还推着一个独轮手推车。谢襄仔细瞧了瞧,车上的物品摆放杂乱齐全,身上穿的,平时用的,应有尽有,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那堆物品上扣着一口锃亮的大锅。
那人一看谢襄回过头来,急忙上前一步,热情的问道:“我叫黄松,你也是新招的学员吗?”
“嗯,我叫谢……”话到嘴边顿了顿又收了回去,随后用略微粗犷的声音说道:“我叫谢良辰。”
黄松人热情话也多,拉着谢襄便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一路逃荒的从军经历。他人长得憨厚,皮肤黝黑,说话间两条粗黑的眉毛上下舞动,让人看了人忍俊不禁。
一声尖锐的汽笛声自二人身后传来,谢襄急忙将黄松拉到路边。黑色的小轿车飞驰而过,极速前进下撞倒了停在路边的独轮车,车上的物品七零八落的洒了一地,就连那口漆黑锃亮的铁锅也狠狠的摔在地上破了个口子。
谢襄瞪大眼,想要追上去理论,却被黄松一把拉住。
“算了,算了。为了个锅不值得,再说我也才知道,原来在学校不用我自己生火做饭。”
谢襄莞尔,摇了摇头,蹲下身来陪着黄松一起拾捡物品,“军校不比别处,你这么好的性子,迟早是要受欺负的。”
黄松嘿嘿一笑,笑容老实憨厚,看的谢襄满心不是滋味。
天是一望无际的蔚蓝,阳光明媚而又灿烂的有些刺眼。
烈火军校占地广阔,共设有宿舍楼、办公楼、演习场、训练场等四个大场地,还包括医院、食堂、公共澡堂等数个小场地。此刻,学员们集合的地方就是占地最广阔的训练场。场外,是穿着整齐的武装士兵,端着步枪在四周把守。场内,是早到的学员们,两两三三的围作一团,懒散的站在训练场地聊着天。
这边两人刚刚站定,那边便有人过来找茬,眼前的男子尖长的脸,瘦高个,即便是穿着一身军装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那股纨绔之气。
李文忠走过来,其他学院纷纷给他让路,他一把推在黄松肩上。
“叫你呢,乡巴佬,你耳朵聋了?”
黄松忍了忍,终究是没有忍住:“你,你叫谁乡巴佬?”
“当然是叫我们这里最像要饭的那个人,你挡在路中间,害的我的车被撞坏了,你打算怎么赔我?”
这番颠倒黑白的能力令人自愧不如,谢襄见黄松老实巴交,连话都说不利索,义不容辞上前一步:“明明是你开车撞了我们。”
李文忠哈哈大笑,指着独轮车大声说道:“就算是我先撞的你又怎样?你要我赔什么?车里的那口破锅吗?”
顺着李文忠的指尖望去,那一口铁锅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黑色的光,与这整洁明亮的烈火军校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它的出现就是为了彰显主人愚昧与贫穷。
训练场上响起了一阵阵哄笑声,这笑声刺耳非常,逼得黄松一张黝黑的脸泛出了红色。
“呸,乡巴佬!”李文忠狠狠的朝着黄松啐了一口,眼底眉梢尽是不屑。
“乡巴佬也比汉奸强。”谢襄听到了,冷哼一声,目光恶狠狠划过他胸前佩戴的日本商会徽章。
国家羸弱,群魔乱舞,无论是国人还是洋商都妄图在这岌岌可危的土地上分一杯羹。不久前,清廷联日抗俄,这番行为无异于以狼驱虎,日本商会会长佐藤一夫上台,就接替了俄国在顺远的所有商务,不仅如此,日本商会还意图垄断顺远的所有经济贸易,又被顺远商会从中阻挠,两方交锋,矛盾已然不可化解。
烈火军校名义上是为培养陆军初级军官所设,按照如今的局势发展下去,这批军官终有一日会被派去战场与日军对战,眼前这人敢在烈火军校这种地方公然佩戴日本徽章,可见也是个没脑子的蠢材。
“你……”被谢襄说到了痛处,李文忠涨红了一张脸。
他父亲只是个小官,因为攀上了日本商会这颗大树才有钱财供自己挥霍。他自知烈火军校一半以上的学员都要比他有背景,但他天生便是这般爱出风头的性子,今日为难黄松,不过是因为见他衣着寒酸,出身寒门,是用来立威的最佳人选。没想到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小白脸是个牙尖嘴利的主,一句话便直中要害,让人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可是这口气,他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
李文忠随手拿起黄松小推车里的盆便向谢襄丢了过来。谢襄自幼与哥哥学过拳脚功夫,身手敏捷,稍一侧身便躲过了飞来的盆。
“铛!”
平地一声惊雷。原本吵闹的人群顿时变得安静起来,李文忠故作镇定的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脑子发晕。
第四章 沈家二少
被盆砸到的沈君山自谢襄身后缓缓走出,抬头看着他。
“对,对不起。”短短的几秒对视中,李文忠败下阵来:“沈二少,我是无心的。”
沈君山身姿挺拔,个头出众,军装上衣整齐的塞在军裤里,没有半分褶皱,与其说他是学员,倒更像是个真正的军人。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眼中的肃杀之气喷涌而出,仿佛是正在觅食的猎豹突然看见了一只肥嫩的兔子。
李文忠被这种眼神盯的毛骨悚然,后退着想要跑,却被沈君山一脚踢在了背上。他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扑,半跪着摔倒在地上,沈君山紧随而上,右脚踩着他的脖颈,稍一用力便使他的脸紧紧贴在地上。
“辱人者,人恒辱之。这句话就当我给李少爷的见面礼了。”沈君山脚下踩着李文忠,目光停留在掉落在地的徽章上,眼中的厌恶之色一览无余。
他与日本商会有什么过节吗?谢襄暗暗想着,不过,无论有没有,这人今日都算是为她和黄松解了围。
“砰!砰!砰!”
三声枪响盘旋在训练场的上空,枪声震耳,久久才散去。
吕中忻自军用野战车上走了下来,四名士兵持枪紧随其后。
来到这里之前,谢襄就已经打探过,烈火军校共有两位主教官,分别是吕中忻与郭书亭,一主武一主文。
眼前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吕中忻,他长得文质彬彬,下巴方正,身形较为消瘦,穿上长衫就是个教书先生的模样,不过做事却雷厉风行,是他们的武术教官。而正在车里呼呼大睡的郭书亭,脸上架着一副墨镜,满脸的络腮胡也不知多久没有剃过,他没有穿外套,只是穿了件军装衬衣,薄薄的衬衣下肌肉的轮廓依稀可见,凭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个文职教官。
“很有精神嘛!”吕中忻冷冷的环视一圈道:“刚才参与打架的,出列!”
人群中一片寂静,有两个人缓缓走出,是沈君山和李文忠。谢襄眼角瞥见黄松向前迈步,刚想拉住他却晚了一步,心里一叹,只得认命的陪着他站了出来。
“所有参与打架的带着你们的行李,负重跑,五十圈。”
五十圈!人群一片哗然,这么大的训练场地,五十圈过后估计他们的小命也快没了。谢襄仰头望天,欲哭无泪,究竟是要多倒霉的运气才能遇到这种事情。
黄松举起手来小心翼翼的开口:“教官,我的行李好像有点多。”
吕中忻看了一眼黄松身后的独轮车,立刻皱着眉骂道:“你是来参军的还是来落户生孩子的?连锅都带了,来当厨子吗?”
众人大笑,吕中忻一记眼刀剜过去,这些人身上一寒,立刻噤声。
“在战场上,装备就是你们的命,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吊儿郎当,简直就是一群废物。现在,所有人都给我举着你们的行李负重跑五十圈,跑不完的今天没有晚饭没有床铺,都去给我睡训练场。”
言辞之犀利,态度之狠绝,彻底的让谢襄改变了对于他文质彬彬的看法,起码自己的教书先生从来没有像他这样中气十足的骂过人。
不知何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训练场中,车门打开,顾燕帧坐在后车座上悠闲的啃着西瓜。他里面的衬衣衣襟有一半露在了军裤外面,就连军装外套也松松搭搭的罩在身上。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西瓜,顾燕帧将满是西瓜汁的手在军装外套上蹭了蹭,深绿色的军装外套立刻留下了一滩水渍。
“哟,都在呢,吃西瓜吗?”
吕中忻看着他这副邋遢的样子,眉头紧紧皱起,谢襄在心中为顾燕帧默默哀悼,以吕中忻的行事作风,今日,他怕是会很惨。
果不其然,吕中忻一声怒喝:“卫兵!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吊起来!”
“什么?”顾燕帧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眼前一拥而上的士兵,想也不想转身就跑。可惜这位少爷的体力着实差了些,人还没跑出训练场就被抓了回来,被扒的只剩下军裤吊在了旗杆下。即使处于这种状况,顾燕帧依旧不安分,仍在叽叽喳喳的嚷着,不用听,谢襄也能想的出来,无非是“你放我下来咱俩比划比划”、“我要去告你”这样的挑衅之语。
像顾燕帧这种世家少爷,吕中忻这么多年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转过头来对众学员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我背着你们跑吗?”
谢襄紧忙扛着行李跑了起来。
临近晌午,日头越发的毒辣。
莫说谢襄是个女子,便是烈火军校的一众男生也要坚持不住了。汗水浸透衣衫,谢襄的体力越发不济,渐渐落后于其他学员们,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谢襄憋红了眼圈,想起了昨日与谭小珺的对话。
“襄襄,你从小体能就好,又跟着老师傅练国术,上次我们去香山三个小流氓都打不过你。如今你进了烈火军校,那些学员大多都是些二世祖,八成连小流氓都赶不上,你女扮男装,一定要克制,千万别争强好胜,引人注意,露了马脚。”
“你放心吧,我会把握好分寸的,维持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就行了,绝不出头。”
不上不下!
绝不出头!
如今看来她却是说了大话,真真是年少轻狂啊。
偌大的操场上都是学员们的喘息声。只有旗杆下的一方净土处,被吊着的顾燕帧悠闲自得的唱着大戏:“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
刚刚睡醒的郭书亭从军用野战车上走下来,摇头晃脑的听着顾燕帧的戏腔,顺手拿起车内剩下的西瓜一边大口的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小子,唱的不错,再大点声。”
“喂,吃西瓜那个!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既吃了我的瓜又听了我的戏,不去帮我求求情吗?”
郭书亭顺手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朝顾燕帧扔了过来。
“接住了,小子。你半个西瓜才多少钱,我给你两个大洋够仗义吧!”
大洋在空中翻了个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郭书亭走过去捡了起来,“嘿,有两块大洋,谁丢的?没人要我可捡走了啊。”说着,将大洋放进口袋里头,嘿嘿一笑,也不回的驾车离开。
顾燕帧目瞪口呆,从来都是他戏耍别人,如今却被别人戏耍了一遭,这种滋味可真不好受。他将头转向正在跑步的谢襄,心里暗暗想,还是这种看起来蠢笨蠢笨的人要有趣些。
谢襄踉踉跄跄的吊在队尾,脸色煞白,腿脚发软。四十八圈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开始休息,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跑了。
已经跑完全程的黄松又从前面折了回来,把谢襄身上的行李都扛在了肩上。
“快跑,就差两圈了。”
谢襄大口喘着粗气,肺像着火了一般难受,那火舌自肺部燃起,直直的烧到了喉咙。张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干涩的发痛,谢襄只得摆摆手示意黄松不要管自己了。
黄松坚持不肯走,他将手中的行李和铁锅都放在地上,盘腿而坐,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你不走我也不走,咱们一起不吃晚饭,一起去睡训练场。”
谢襄以手抚额,无奈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忍连累他一起受罚,只得继续摇摇晃晃地继续跑。
路过旗杆时,听见顾燕帧那厮仍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杀妻灭子你良心丧,咬定了牙关你为哪桩!啊哈哈哈哈哈!”
顾燕帧这一出大戏直唱到繁星密布,谢襄剩下的这两圈也直跑到皓月当空。
筋疲力尽的谢襄像是游魂一样找到了宿舍,直接扑倒在带有自己名牌的床上,疲惫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她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了,只得躺着打量自己即将生活两年的地方。
宿舍是标准的双人间,两张小小的单人床皆铺着雪白的被罩。虽不及家里的床松软舒服,倒也算得上是干净整洁,最令人满意的就是每个宿舍还配有独立的卫生间。
谢襄微微侧头,望向旁边的床铺。本应贴着学生名牌的地方空空如也,看来自己的镯子没有白送,竟然分配了一个单人间。想着想着,心中越发欢喜,连带着身体也有了力气,高高兴兴的从床上爬了下来,拿出箱子里的衣物去洗漱。
宿舍的门把手再次微微转动,顾燕帧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进来,今日被倒吊了一天,滋味儿可着实不好受,脚步虚软无力,刚一进门,他便直挺挺的躺在了谢襄的床上。
“累死小爷了。”
脑袋猛地一沉,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到了自己,伸手一掏,眼前是一件嫩粉色的蕾丝小背心。顾燕帧愣了一下,拿着小背心在胸前比了比,看着颜色款式都应该是女孩子的贴身物件,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第五章 仗义解围
谢襄换好睡衣,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自己的贴身衣物被顾燕帧紧紧的攥在手里,她顿时觉得全身的血脉逆流到了头顶,双颊爆红,紧接着失声尖叫。
冲上去一脚将顾燕帧踹翻在床,顺手夺回了小背心。
“你变态啊!”
“你有病啊!”顾燕帧被这一脚踹的直咳嗽,“一个大男人,往被子里藏这种东西你才是变态吧,我怎么会和这么变态的人住一间宿舍。”
“你和我住一间?”,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谢襄措手不及,倘若真的和他住在一起,那接下来的日子……她蹲下身来,实在不想接受这一切的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去找教官换房!这是此刻谢襄脑内唯一的想法。
“所有人,十秒钟内穿好衣服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去找吕中忻,他便送上门来。谢襄急忙推门出去,立马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没有了声音。
狭长的宿舍走廊上,所有学员整齐的站成两排。有的人穿着军装,有的人只穿着军裤。谢襄偷偷侧头望去,有一个学员甚至满头的泡沫,身上只用一条浴巾围着,虽然用手拽着,可是还是会时不时的往下掉,在这极其安静的时刻,学员们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人身上,那条万众瞩目的浴巾最终侥幸的依附在主人身上。
吕中忻攥着一根军用警棍,面色阴沉在学员中走来走去,昏黄的灯光随着他的步伐在脸上来回晃动,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烈火的规矩,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今天来,是查你们的私人物品,但愿你们没带进来什么违禁物品。第一天认识,我还想给你们留下个好印象,呵呵。”
语毕,一脚踹开了第一间宿舍的门,四名士兵鱼贯而入,冲了进去。
谢襄听着在士兵们宿舍内大肆翻查的动静,心虚的低下了头,倘若箱子里的东西被看见……
黄松侧头看着谢襄,她那本就白皙的脸此刻惨白的吓人,远远望去,竟比宿舍走廊新刷的墙还要白上三分,他低头扯了扯她的袖口。
“良辰,你没事吧?”
谢襄说不出话,仍是低着头,只是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宿舍的门相继被打开,学员们的物品纷纷被丢在了门口。装有香烟的袜子,木匣里的手枪,还有卷在衣服里的白酒,统统被搜了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
谢襄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但吕中忻还是走到了她的箱子前。
“这是谁的?”吕中忻用警棍挑起箱子里的蕾丝小背心甩在地上,随后又用警棍在箱子内翻了翻,雪花膏、花露水、小发夹纷纷掉了出来。
看得走廊内一众学员皆是目瞪口呆,烈火军校内,连苍蝇都是公的,哪来这么多女孩子的玩意。
“我问,这是谁的。”
此时此刻,谢襄觉得周身一片冰凉,仿佛坠入冰窖一般,羞愧、恐慌紧紧的包裹着她。这件事情今日是躲不掉了,谢襄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的微微向前迈出右脚,旁边的顾燕帧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这是我的!”
谢襄转过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看什么看,就不许别人有点个人爱好吗。”顾燕帧冲着谢襄嚷嚷,随即转头望向吕中忻,“教官,这都是我女朋友送我的,说是进了军校好久都见不到留个念想,学校没有规定不准有女朋友吧。”
这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学校规定如此,吕中忻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冷哼一声,“刚才搜出违禁物品的,五军棍,二十圈。”
卫兵上前,将几个被罚的学员带走。不多时,宿舍楼下传来一阵阵惨叫,伴随着楼道内昏暗的灯光一同摇曳。
呆呆的回了房,好一会儿,谢襄的精神才缓了过来,看了一眼那个老神在在,翘着二郎腿在床上哼歌的二世祖,她鼓起勇气站在顾燕帧床前:“那个……刚才谢谢你啊。”
“啊?你说什么呢,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
“我说谢谢你!”
“不用谢,室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顾燕帧摆了摆手,一脸的理所应当:“你去把我的鞋擦了,袜子洗了,衣服叠好,然后再给我打水,沏杯茶。”
“你说什么?”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踢了一下床下的鞋子,鞋子上还摆着一双袜子。
顾燕帧笑的更得意了:“我都说过了,室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可你这袜子……”谢襄捏住鼻子,伸手将那团东西拎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特殊的个人爱好的!”顾燕帧的眼神里闪着精光,还想说什么的谢襄顿时败下阵来,认命的提起鞋袜进了卫生间。
夜晚的水格外凉,手遭罪,鼻子也不好受。
等到收拾好一切,顾燕帧早就歇下了。谢襄嫌弃的甩着手,蹑手蹑脚的关了灯,爬上了床。来到烈火的第一天就这样的惊险与刺激中度过了,以后的日子里还有多少挑战在等着她呢?谢襄不知道,但她也不害怕。
“哥哥,你会保佑我的,对吧。”手中的相片坠子被轻轻合上、紧紧的握在手心。
归根究底,谢襄是幸运的。
而那些倒霉的人此刻都在训练场跑着圈。
月亮又大又圆,如水般的倾斜下来,照在这静谧安详却又烈火涌动的校园。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隐隐泛着青黛色,薄雾低垂,将整个烈火军校都笼罩在轻纱里。
花坛旁,昨日受罚的学员们还在歪七扭八的酣睡着,昨日的体罚令他们疲惫不堪,即使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年轻人们仍旧睡得香甜,微微的鼾声混合着些许咂嘴声一同飘荡在校园中。
郭书亭提着酒瓶,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的在校园里走着。他身上仍旧穿着昨日那身旧衣服,衣襟半敞,胡子拉碴,应当是彻夜饮酒,一夜未眠。
尖锐的鸣笛声自郭书亭身后传来,他微微侧身,那车便擦着他的肩膀一路绝尘而去,直到教学楼前才稳稳停住。车轮卷起的阵阵尘土扑面而来,郭书亭毫无防备的呛了一脸的灰,弯着身子直咳嗽。
车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双墨绿色的军靴,然后是挺阔的军装,一丝不苟的头发,还有那一张刮得干干净净的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老吕。”郭书亭叫了他一声。
吕中忻连头都不曾回一下,整了整军装的衣领,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随后便向教学楼走去。当吕中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学楼的门口时,刺耳的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谢襄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就冲向了洗漱间,今日是开学的第一天,又是吕中忻授课,一定不能迟到。
卫生间内水流冲洗的声音吵得顾燕帧频频皱眉,随后翻了个身咂咂嘴继续睡了。
“良辰,你起了吗?”门外传来黄松的敲门声。
“来啦来啦!”谢襄一边提着鞋子一边蹦蹦跳跳的走向门前。
听着“嘭”的一声关门声,顾燕帧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用被子裹着头继续睡了。
因着今日起的晚,谢襄与黄松皆是匆匆吃了一口早饭便赶到了训练场。
日光强烈,晃的人眼睛生疼。
经过昨日的体罚,学员们都已经见识过吕中忻的狠厉,没有一人敢乱动,全都乖乖站好的等着训话。
“今天的报纸都看了吧?”
他一开口,谢襄便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如今,德国和日本在山东开战,国家形式更加危急,可是北平政府和南方革命军却迟迟没有动作。
人民怨声载道,纷纷向政府提出抗议。
可是,抗议也是无用,军队既无装备也无人才,真到了需要打仗的时候却只能龟缩不前,任由山东战火连天。
今日是山东,明日就有可能是奉安,后天北平也有可能沦陷,当今这个世道,道义公平全都是无稽之谈,只有强硬的拳头、坚实的炮火才是谈判的资本。
“国家势弱,所有的谴责与抗议都无济于事。我能交给你们的只有手里这把枪,我会让你们经历最残酷的训练,我要把你们打造成最精锐的尖兵,在未来的战场上,保卫我们的国家!保卫我们的人民!你们有信心吗?”
“有!”
“大点声!”
“有!”
一声声呐喊倾注了同学们对国家的赤诚热血,年轻人的血总是热的,而热的血更容易相信希望。
除了顾燕帧这个异类,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来。
顾燕帧赖在宿舍睡懒觉,被卫兵发现后押解着送到了吕中忻面前,气的吕中忻直皱眉,大手一挥,就将顾燕帧发配去泡大澡。顾名思义,泡大澡就是要在冷水里泡上一天,倘若是冬日,非得发烧几天才能痊愈。好在现在是夏日,不过,这也有顾燕帧受的了。
泡大澡不好受,可是训练也一样艰难,烈火军校一向是个冷酷的地方,每天的训练量足足比其他军校高出了一倍,而且训练难度更是严苛。无论是烈日酷暑,还是暴雪寒潮,只要达不到规定便不能休息。
此时,呈现在学员面前的便是这烈火军校最基本的障碍训练跑,在谢襄眼里无异于地狱深渊。带队的教官叫宋华平,专门负责学员们的体能训练,可怕的是,这位宋教官的脾气与吕中忻相比起来居然不相上下。
“快点,快点,你们都没吃饭吗?”宋教官的怒吼又在耳边响起,其中还夹杂着道路爆破的声音,像是春日的惊雷,震耳欲聋。
谢襄一跃进入深坑之中,坑内烟雾弥漫,即便是这样,看守的卫兵仍是孜孜不倦的往坑中扔入烟雾弹。有些学员被烟雾呛的咳嗽流泪,有的已然支撑不住爬到一半便掉落下去。谢襄找准机会,一鼓作气的爬了上去。
即将登顶时,一个身影忽地从旁边挪过来,踩着她的肩膀狠狠的踢了她一脚,谢襄肩上一痛,手一松滑落跌入坑底。隔着朦胧不清的烟雾,谢襄依稀看到了李文忠那副挑衅的嘴脸。
“这个混蛋!”谢襄心里暗骂,随即站起来继续往上爬。
因为在坑内耽误了些时间,等到她到达负重跑场地时,天空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尘土混合着雨水使道路变得更加泥泞了起来。
扛着一根圆木摇摇晃晃的跑在队尾,谢襄的脸上血色全无,嘴唇也因为缺水而泛起一层薄皮。黄松见她这样十分担忧,亦步亦趋的跟在谢襄身边:“良辰,你行不行啊,我帮你扛着吧。”
关切的声音经过雨水的冲刷断断续续的飘入耳中,谢襄摇了摇头,脚步踉跄,险些摔倒。一辆吉普车飞驰而过,车轮碾过水坑,溅了谢襄一脸的泥水。视线被泥水模糊,谢襄猛然摔倒在地上,黄松心下着急,赶忙伸出手去扶,却在碰到她肩膀的一刹那被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
“自己站起来!废物!如果你什么都倚靠别人,现在就立刻收拾东西滚回家去,免得到时候在战场上连累别人。”宋教官对着谢襄狠狠骂道,随后又指了指黄松,“你现在帮他就是在害他,还不走!”
谢襄咬咬牙,用双手撑着地面,试图爬起来,却又再次摔倒。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就这样了吗,谢襄,就这样放弃了吗?
她的脑中不断回响起一个声音,“襄襄快跑!快!”
是谢良辰的声音,那时她被一群流氓围在巷子里,是哥哥出现救了她。他拉着谢襄的手在街上奔跑,那时的阳光正好,照耀在谢良辰的面庞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他微微低头看着谢襄,“襄襄!快跑!”
谢襄咬紧了牙爬起来,目光逐渐清明,她扛起圆木,又开始继续踉踉跄跄的跑着。
郭书亭拎着酒瓶晃晃悠悠的从教学楼中走出,看着训练场一群正在跑步的学员们摇了摇头,突然间,一个身影疾驰而过,险些将他撞到,“小兔崽子,跑得倒快。”
说话间,又有一群卫兵从他身后跑了过来,郭书亭被连番撞了几下,好不容易站定,刚想张嘴开骂,却看见那几个卫兵将顾燕帧团团围住 “不打了,说好了不打了啊,我这就回水牢去。”顾燕帧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卫兵们却不吃他这一套,齐齐上前将他按在地上,惨叫声隔着重重人群传到郭书亭的耳中。
“我说,怎么回事啊这是?”郭书亭挖了挖耳朵向卫兵们走来。
“报告教官,这小子被吕主任罚去泡大澡,结果他偷袭我们跑了出来,还打伤了两个兄弟。”
“抬走!抬走!”郭书亭看了看蹲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顾燕帧,又看了看同样挂了彩的卫兵们扬了扬手,随即拎着酒瓶走向训练场。
偌大的训练场上只有谢襄还在独自奔跑,其他的学员早已归队。
尽管雨已经停了,一团团黑云还是压在头顶不肯散去,连半分星光也不能见到。顾燕帧被卫兵们从水牢中丢了出来,此时此刻,这位桀骜的公子哥儿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一处地方还有力气动。
借着路灯的昏黄灯光,顾燕帧看见一个身影向他走来。是谢襄,她拖着圆木,一步一挪的凑了过来,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躺在训练场上。
良久,顾燕帧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扛木头舒不舒服?”
“还行,比你泡大澡舒服点。”谢襄的声音同样有气无力。
谢襄说:“明天,我不要再最后一个回来了!”
顾燕帧说:“明天,我要把他们都揍趴下!”
年轻的声音在这空旷的训练场上响起,带着少年独有的热血与希望。
两人相视而笑,顾燕帧起身,将手递给她。谢襄看了一眼,笑着打了一下他的手,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乌云渐渐散开,月光下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身影一瘸一拐的向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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