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闲人诗涵
跛脚黄哥走了,就在昨天晚上。是母亲今天打电话告诉我的。
01
跛脚黄哥,曾是一个公路养护工人。从镇上到村里八公里左右的公路,他承包了下来,一个人养护。一家人就靠他的这份收入生活,而这份收入,在后来也没有了。
跛脚黄哥的家,还有一个哑妻和两个儿子。
跛脚黄哥的哑妻,长得很端庄大方。虽然听力正常,但是,因为不会说话,也不识字,所以教育儿子,出门做事等等,她都无法完成。跛脚黄哥还能养护公路的时候,她就默默跟在后面,负责按照跛脚黄哥的意思干活。
那个时候,公路是铺沙的。要在路基上先铺一层大沙,在大沙上面再铺一层细沙。
家乡雨多,尤其是夏季,时常有暴雨大雨。公路的路面也常常被雨冲出一个个的沟,一个个的坑。
跛脚黄哥养护公路的主要内容,就是负责把沟和坑填平。
02
我小学毕业以后,几乎都在外求学工作,跛脚黄哥留给我的印象并不多。但是至今有几件事仍然历历在目。
有一次,跛脚黄哥正在路上推着手推车,车里是满满的沙子。对面开过来一辆货车,跛脚黄哥赶紧避让。因为沙子又沉又重,避让速度赶不上货车司机希望的速度,开过跛脚黄哥身边时,货车司机就伸出头来,朝着跛脚黄哥骂道:“你妈的死掰子,天天填沙天天填沙,这路还不是啷个卵样!给老子滚快点,整求你妈个鸡巴……”
(掰子,是方言。意思就是跛脚的人。)
跛脚黄哥气极了,马上把手推车一放,弯腰捡起一块大沙子石头,朝货车砸过去。但是,他砸到的只是货车后面飞起来的灰尘。
另外一次,也是跛脚黄哥和人吵架。当时是端午节,临村的一个人把家里的猪杀了,拿到我家门口卖(因为我家在公路边)。
卖肉的摊子边,就围着村里的一些人。有人来闲聊。有人来买肉。
跛脚黄哥也来了,只是从早上到中午,他只是闲聊,没有买肉的意思。卖肉的人就说他,要买肉就买,买不起就站远点,挡脚绊手的不好做生意。
跛脚黄哥一听,也生气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些钱,砸在卖肉的案板上。骂卖肉的人狗眼看人低……
最后,吵了半天。卖肉的死活不卖肉给跛脚黄哥,跛脚黄哥也被人劝走了。
再有一次,是听见跛脚黄哥打骂他的儿子。
那次,我不知道起因。只是刚好从跛脚黄哥家门口经过,无意间听到两句“脑壳是豆腐渣做的啊?不给老子争气……”
很巧的是,那天晚上跛脚黄哥来我家串门,和我父亲说起羡慕我们几姊妹成绩好,他家两个怎么打都上不去,寒心的时候,就用鞋底照到他们脑壳敲……
父亲建议他不要打娃娃的脑壳,不然打坏了,聪明的都打憨了。
他和父亲算是村邻兼朋友。父亲比较简单,无论是谁,只要心直,心好,都可以成为朋友。当然,也许是因为父亲也和跛脚黄哥一样,都是穷人。
最后一次见到跛脚黄哥,是在三年前父亲临终前几天。
他来看父亲,提着一袋鸡蛋,大概二三十个。我想,他们家一个月积累下来的鸡蛋,都被提来了。
跛脚黄哥坐下来的时候,腿脚已经看得出不利索了。头发多数已经灰白,掉了牙齿的脸向内凹进去,原本就瘦瘦的脸就扁了很多。
03
不久前,我在医院做丧失劳动力的鉴定,巧遇跛脚黄哥的小儿子也在医院,他的手里提着一大袋熬好的中药。
彼此闲聊几句,问及近况,跛脚黄哥的小儿子说,哥哥在邻县做事;自己在县里卖水晶凉粉;爸爸妈妈也挺好的。
不是说都挺好的吗?怎么忽然就走了呢?
我问母亲,母亲说跛脚黄哥有脑溢血,以前就摔倒过一次。大前天晚上,又摔倒了。当时家里就他一个人。因为跛脚黄哥的哑妻前段时间会打人,送去精神病医院了。两个儿子在外面做事,也没在家。
幸亏跛脚黄哥的手机一直发出报警的声音,刚好被挨着的邻居听到,才去家里把他扶起来。可是,这一次摔倒以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跛脚黄哥走了,我不知道跛脚黄哥的年龄,只知道他是四川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我们老家做公路养护工人的,只记得从我能记事起,他就来了。
如果人去世以后真的有另一个世界,那么想必他可以找得到我那先去三年的父亲。他们就可以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串串门,聊聊天。
那时,跛脚黄哥将不用羡慕我的父亲。因为他的两个儿子都不错。
尽管好几年没见过他的大儿子,也没有联系,但是听当年资助他上高中和大学的好心人人说,读大二的时候,他就谢绝了继续资助,原因是他说自己可以解决学费问题了。
而跛脚黄哥的小儿子,受限于家里的经济条件,初中毕业以后,就自己谋求生活。打过工,卖过甘蔗,现在改卖水晶凉粉。
上次在医院巧遇,他的笑容不亢不卑,眼神很干净。
跛脚黄哥也许此生都和我父亲一样,只是一个穷人。但是,他的两个儿子都能自强自立了。这就是他和他的哑妻留下来的最可贵的财富。
我知道,过不了多久,跛脚黄哥将会成为过去,除了在他亲人的心里。但是,我知道他曾经来过,曾经在这个艰难的世间努力地生活过。
无论是谁,只要努力地生活过,都值得尊重。就像跛脚黄哥。
(遗憾不能亲自去吊唁,就写下这篇日记,聊表哀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