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畅书
苏东坡之所以成为“中国文人的通用密码”,不仅仅是因为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诗才,还因为他那闪耀而不朽的人格魅力。这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在命运多舛的一生中,所展现出的无可救药的乐观 不分时宜的幽默。
余光中先生认为,若要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择一大文豪结伴旅行,首选必是苏轼:李白太不负责,杜甫过于悲情,唯有苏轼,无论在怎样的困厄中皆无可救药地乐观着。他的幽默感一部分来源于自身的信念感。当一个人心怀信念且坚守信念时,他总是精神厌足且心态平静而积极,不为外界所扰,譬如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只有那些屈服于世俗而抛弃信念的人会再夜阑人静时悔恨,每走一步都惴惴不安。而苏东坡的信念,或许是一种人道主义理念,或者说“正义感”。因为对正义极致的追求,他“如蝇在食 吐之乃已”。在乌台诗案终于平息后,狼狈出狱的苏轼依然故我,以“城东不斗少年鸡”暗讽当权派,而后投笔大笑“我真是无可救药”。他难道忘记了,自己便是因诗入狱?难道淡忘了狱中的不见天日,辱诟通宵?一个低等生物都会记得痛,更何况苏东坡这样记忆力超群的天才?他只是坚守着,死守着自己的信念。当权派禁清议,祸黎民,苏轼便讽,便骂,咄咄逼小人,亦无留余地与己。苏轼一生被贬多次,颠沛流离。“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失落寂寥不可能没有,然而这总是转瞬即逝的,最后总是归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类乐观的美好希翼。他自始至终秉持着人道主义的理念,总尽力为民谋利。居庙堂之高,屡屡上书皇太后,请求宽免贫民欠债;处江湖之远,则兴一方水土:修苏堤、引河水、抗洪救灾、矫杀婴恶俗……即使在龌龊的政治斗争中他败了,可他无愧于己,无愧于苍生,无愧于天地。心无沉重之担,才有闲情幽默,有雅致自嘲。
另一部分,或许要归功于他三家合一的奇妙思想中道、佛的部分。有了“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淡然,“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达观,方能光风霁月地站在制高点上,幽默地讽刺自己不屑一顾的狗苟蝇营。如以“鳖相公”讽捕风捉影,落井下石的董必(“鳖”与“必”谐音)。佛教所提倡的苦修或许使得他更能忍受贬谪所带来的皮肉之苦。是以,在兄弟二人再无玉粒金莼,只能食粗茶淡饭此等艰难之时,东坡能打趣难以下咽的子由:“这等美食你也要细嚼慢咽吗?”或自我解嘲,“其余瘴疾病人,北方何尝不病,是病皆死得人,何必瘴气?但若无医药,京师国医手里,死汉尤多”。而苏东坡一百多首的和陶诗,足可体现出他思想中浓厚的道家底蕴。得势后,他厌倦纷扰的官场,上书多次请求离开,可见他本就是向往无拘无束的田园生活,那么远离官场,正合他意。由此视之,他没有不乐观的理由。
林语堂先生认为,苏东坡是一个伟大的心灵,是一只虚幻的飞鸿,我想,他亦是一抹淡泊天真,温暖坚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