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爱,就不会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很多人了解惠安女,想必是从舒婷的诗《惠安女子》读到的吧?诗的最后一节如此写道:
这样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
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
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
于是,在封面和插图中
你成为风景,成为传奇
我想,作为一位渴望爱的惠安女子,她们不愿只当封面和插图,更不想成为绝望的风景和孤独的传奇。她们要的是爱,是出海的男人给予他们的厚实温暖的爱。
在舒婷的另一首名篇《神女峰》中,舒婷也以女性的感受和温情写出神女峰象征的女子之祈望: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她们背叛的不是爱情,而是不公的命运。上古时期以降,女人就以附属品的身份进行着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和煎熬,等待着她那不知是活着还是死球了的丈夫。
传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妻涂山氏女日夜远眺他治水的方向,最后风化成一块望夫石,端坐在涂山的东端,后人称之启母石。南朝宋刘义庆的《幽明录》则这样记载:“武昌北山有望夫石,状若人立,古传云: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
甚至乾隆皇帝也写这种题材的诗。他完全不知道,后宫有多少佳丽正在翘首等待他的亲幸。在这方面,男人的感受都是虚假的,就连同情也带着一种富有成就感的玩弄。或者说,得意者同情失意者都夹杂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
没有寡妇愿意当贞妇
更有甚者,有些丈夫出征前还用贞节锁锁住妻子的下体,以杜绝妻子的“耐不住寂寞”。仿佛妻子是丈夫的私有财产,是专用工具。
宋明理学流行后,女子的社会地位越来越低,丈夫死都不能改嫁,要当贞妇!我想,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一位寡妇愿意当贞妇。几十年的活守寡除了换来死后以供手握话语权者说教女子的贞节牌坊之外,无一收获。人活着没有快乐和盼头,就是活死人。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可以没有崇高的精神提升境界,但不能没有基本的生理需求,以及爱和归属滋润生命。活在慌忙的人世间,谁不需要爱呢?靠在爱人的肩膀上痛哭一晚,都比接受世人的膜拜幸福和快乐。
有人问一个还俗的男人,你做了十几年的和尚,那时候为什么突然还俗了呢?男人坦率地说,当时就是想要一个女人吧。这话够老实的,但话糙理不糙。他要的女人不是随便一个女人,而是彼此相依相伴的女人。后来,还俗的男人果真找到了命中的女人。
半出家的女人,等丈夫回来
说回惠安女。黄复彩先生在《天界寺里的阿姑》里提到,惠安女不能二嫁,如果丈夫出海遇难,就只能虔心问佛以度余日。这时候,她们的身份叫阿姑,是半个出家人。倘若十年八年后,丈夫命硬,愣是活着回来,那她们就得回家,履行妻子的义务。这个“妻子的义务”的大部分意思,我想大家都能明白。
惠安女子话不多,所以舒婷在诗中说:天生不爱倾诉苦难/并非苦难已经永远绝迹/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唤醒普遍的忧伤/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那种沉重,能把人逼疯,却说不出来,说给谁听?风?风听不懂,风只会凄厉呼啸。佛?佛永远都在笑,你却不知道他为何而笑。
后来,弘一法师(李叔同)出家福建,很是同情她们的遭遇,便大力倡议,于是,惠安女可住寺庙,带发修行,这就是前面提到的“阿姑”。
黄复彩先生在另一篇散文《惠安女子》里说,惠安女的服装以深蓝色为主,是大海的颜色。“惠安女是为她们的丈夫而存在的,惠安女的服装是为赶海的男人设计出来的。”这些,也是惠安女的悲剧。
蓝色是大海的颜色,也是忧郁的象征,惠安女的忧郁深广犹如大海,没人能懂她们的深,没人能懂她们的蓝。比丘尼慧平这样总结惠安女的特征:封建头,开放肚,自由脚。即惠安女“头紧裹着头巾,穿着斜襟上衣,大胆地露着肚皮,裤腿留着宽大裤脚”。
她们具有大海一般自由的心,却同时拥有紧裹封建头巾的脑。这头巾,是男人,也是那个时代给她们缠上去的。所幸的是,时代在前进,惠安女的命运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如今的阿姑,只剩年老的阿婆,她们是悲剧时代的绝唱,“是一段老故事的尾声”。
不公的命运还给了历史,惟剩斗争留在现实中。那一段段痛不欲生的心酸,是应该做个了断,时代和人同时活着,必须各给彼此活路,一次伤痛能促成一次转变,也不完全是失败。
不如在爱人肩头大哭一晚
略略回顾惠安女的历史,并非想诅咒什么,而是希望每个人都能以史为鉴,在时代的狂流中,把握自己,也把握好别人。历史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它能给人启迪,并告诉你,你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过去已经发生过,是重蹈覆辙,还是避害趋利,得看你的智慧。
人难得可贵的是敢爱敢恨,唯敢爱敢恨能有真性情。然而,很多人却只有报复的恨和自私的爱,揣着千变万化的情绪和自圆其说的目的,以致不懂爱,或爱不上,连古人都不如。总之,是嗅不到玫瑰的芳香却老被枝上的刺扎到柔软的鼻翼,流出玫瑰花一样鲜红的血。
所以,不如勇敢点,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