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句号的故事(一)
引子
其实她也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了,不记得自己活在哪一重梦境里。睡很久很久的话,醒来的时候先努力甩头摆脱梦的束缚,接着就开始温柔的想他的好,想 他就在面前,而自己在他的臂弯中...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笑了。他们分明隔着n 公里的距离。她只是习惯性的想他,想他温暖的臂膀和目光。因为习惯带来的力量比去自觉克服恐惧而说出真相的力量好多了。 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联系她了。在她心里,她仍一边攥着笑的面具,一边重新 调画着另一张调色板。她接着这样使自己开心,悄悄的,悄悄的画下她能在搜索枯肠后捡起的每一丝回忆。关于他的。 她没有要欺骗的意思,只是和自己的感情玩起躲猫猫。她知道,他或她总会有 个人憋不住要联系对方。但是在这之前,她想为他这样的,也许是刻意的,也许是赌气的留白放肆一场。她不会找人倾诉,更没兴趣在被窝大哭一场。我说 过,她是个现实的人。但她也喜欢浪漫,就像她一直默默等待他联系他。她 想,她说服自己,“他那么温柔细心,怎么会忘了我呢,要么是手机没电,要么是课业太忙,嗯,他一定有正当的理由......”她不管这叫善解人意,因为她读过三岛由纪夫的一句话,大意是女人有一种萤火虫的特质,有时明明是白费力气 的燃烧,却还要为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不,她才不做那可怜的萤火虫。 “哦,我要学会像朋友那样去爱你。你不说晚安,你不主动问候我,没关系。真的。”
她开心的笑了笑,扭过去开始调色,画下他们的故事。
独舞的夏洛克
笔耕不辍了半晌,她累了,脑袋想突然卡住的发动机,不断的冒着热气。于是她无奈放下笔,断电,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要是上面画满星星多好。 解锁手机。哈哈,自己真的习惯了一切,手机锁,或他。手指轻轻按照他的姓 氏字母解了锁。 为了达到放松的目的,她站起身,放起了《神探夏洛克》里边的原声带,那段卷福和花生办案时总有的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听着听着她不禁舞蹈起来。想象 里她掂起夏洛克的手杖,竖起呢子大衣的高领,扣上那顶贝雷帽,蹁跹,彳 亍,蹀躞,一不小心,便走进了回忆的门......学校那座庄严的行政楼上点缀着不一样的屋顶。那新修的屋顶是透明的。她戏谑的想,那就像一个从外表上看起来保守而严谨的人有一个透明的颅顶,从那里他的一切伪装荡然无存。
他带她第一次去屋顶的时候,她震撼了。虽然久经灰尘霸占,屋顶不那么清澈见底,她还是很享受。真是想迫不及待的跑上去,可是他怕屋顶塌了,她会掉下来。这担心不无道理,因为那只是两层钢化玻璃在交错相通的水泥梁上的脆弱的拼接。但她还是任性的上去玩。他无奈的笑。 那屋顶她第二天清早又独自去过,看到两个人的脚印在上面。真是有意思。他 站在“安全地带”,拉着在“危险地带”蹦跳的她——那时她真后悔自己不会跳舞,只能笨拙的在心里琢磨,如果自己是在跳舞,应该留下什么样子的优雅的脚 印。他真好,不是和她一样傻的冒险家,却有耐心看她冒险。 冬天的空气很好闻。她在屋顶一个人痴痴的回忆,想他拥抱自己的感觉。想他凉凉的镜框。想他柔软的衣服。
以及,她记不太清楚的,那一个吻。
她睁开双眼。纵然自己习惯于解构事物,但是对于爱情她从来不喜欢扮演夏洛克的角色。她只想扮演那个舞蹈的人。那个可爱单纯的小女孩。
她拾起笔,接着研究三角函数。其实她的作业上,好像浮现出一行行笔迹,那是他的孩子气的不规整的字迹。即使是这些也让她觉得把玩起来很可爱。
她对他的喜欢,早就埋在生活的角角落落。她嚼两口饭会想他。走两步路会想他。戴两只手套会想他。睡下睡醒会想他。然而这些想大多是落在掌心的雪片,很快就化掉。毕竟,她的天地还是在她自己的统领下呢。
没有句号的故事(二)
白月行
又到了那个特别的时刻。
他的小猪头像出现在屏幕上。她接通了电话。 她不记得这样的夜有几个,只是每次开心的回来时,都会在日历上标上一颗心,然后早早的睡觉,躺在被窝里回想刚刚的一切。她过去没有这么孩子气,
支撑她快乐的是一种扎根心底的由来不明的霸气,而现在这支柱确实有了感情 的参与。对于此她并不怎么害怕,却觉得自己比原来更像人类,更富有不加限 制去表达的感情。比如像只柔弱的小动物紧紧抱住他的一只手臂,或者夸一句“你的头发毛茸茸的!”有时回想这些真的让她觉得有趣,原来那个锁链紧紧捆绑的自己就这么快被另一个人打开。她在心里无数次摸索他的真实存在。但那 就像月亮,有时是十五的有时又变回初一的。她懂得,她对他的感觉从来由心 情决定。但这是在熟稔以后。
也许照到他面庞上的没有几次是真正的月光,而是校园路灯凄厉的白光。但是 和他走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浪漫的。她记起第一次约会的场景。 那叫约会吗?他说,心里写满很多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她表现的很自 然。但是她说自己其实很紧张,脉搏很快,心像乱撞的小鹿。她特别喜欢这个 比喻。小鹿。那就像她自己。蹦蹦跳跳,古灵精怪。
于是他在天台上,替她把了脉。那天有没有月亮她不太记得。那几十秒他说的话她不太记得,因为心里在庆幸自己把左腕上的手表 前去下了。她还想,他 真是聪明,找到如此顺当的机会抓住我的手腕,还借着医生的名分。他真可爱。她真希望他从来没有松开手。但是他还是松开了。他们那么害羞呢。 那次约会有十分之九是在沉寂中度过的。她对此不以为意。她不明白,他在她 心里埋下了爱的种子,那颗种子会生根发芽,在她的土壤中挤出自己的天地,那个坑一旦空虚,她便会深刻感知到虚无的痛苦。那时她以为自己是和很容易 满足的女孩。 终于他们下了楼梯。快打铃了,再不回去也许只能撑着雨伞努力顶住寝室大妈 的唾骂了。一阶一阶,她的心越来越颤抖。她看到前方出教学楼的门,她看到自己怀着数不清的遗憾回到寝室,她想起暑假里自己无数次幻想过的他们终于 在学校相会时她冲上前去抱住他的场景她想拉起他的手吻他的额头......于是她 终于鼓足勇气回过身来,那一阶一阶的紧迫感终于消失。
那一刻她有点晕眩。她不知道他那一瞬是不是读懂了她的眼神。她不记得谁先 张开臂膀。总之事情是这样的,她激动的只能在后来用白 的手法平铺直叙— —他们抱了一下,松开,四目对视。然后他认真的说:让我再表白一次。我喜 欢你。然后他们又抱在一起。她在他耳际说,我怕我会后悔。 他说,你不会后悔的。
他那么说的意思,原来翻译过来就是:我不会让你伤心的,我不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的。她当时还不太懂。而现在她懂了。
那天晚上她如何入睡的?她住的靠窗,床边恰有一盏长明的夜灯。那天晚上灯光特别温柔,比月光还要温柔。
其实,月亮看到过很多故事。他们的故事。
没有句号的故事(三)
以绿之名
以爱之名,多伟大的口号,耶稣都喊不起呢。我是不敢用啦。“看到两只生物大神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就喜欢生物好的?”她在心里暗 应:那只是使他更加可爱了呢。 的确,日记本里,手机里存着的有关他的照片,其实都挺离奇的。但是她喜欢那些抓拍的场景,那些关于他不经意被凝固下来的时间,都那么鲜活。
有一张她总喜欢看。他蹲在地上,拿着她的植物图鉴,认真的看着。照片里看不到他的脸,倒是让那件蓝色短袖占了上风。因为这张照片,她一直喜欢他穿那件蓝色短袖的样子呢。
我喜欢的书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场景真是美不胜收啦。她甜甜的想。 那次是小组同学一起出去做调查。本来他和她不在一个组,她做了小手脚便把 大家糊弄过去了。谁会怀疑她喜欢他才一定要跟着这一组呢?于是,经过一番 激烈而又井然有序的讨论,小组课题定位在植物上。一听就是她的口味。 去大学里调查的那天下午,组长的妈妈开车来接他们过去。四个人要给塞到一辆小车里。组长坐副驾,他和她竟然并排挤到了后面。她至今还难忘那紧张, 以及自我欺骗的感觉:“得了得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同学之谊,够了,别想了......”其实那时两人连眉来眼去还没有几次,又让她怎么好意思向自己的心坦白?是啊,那是一年前了,十二月的事情吧。她有点喜欢那种暧昧不明的感 觉,但更喜欢现在真正说开了的感觉呢。 小组一行人游逛那所大学的边角,一边采访着大学生们,写着记录。她总是离群,与一株不太熟悉的植物通过图鉴认真沟通,然后不知不觉的掉了队。“他有注意我吗?”小跑归队时她想。 终于到了吃货进行时。她自己买了什么早忘了,只记得他的冰淇淋她吃了一口。她和她的好朋友一人吃了一口。她自己才没有那么勇敢张扬啦。 路过一棵鹅掌楸,他和她抬头望着。“好像还有一种树的树叶是掌状的。”“真的 呀!”她心里暗暗佩服。终于有机会和一个比自己植物学知识丰富的多的人攀谈了!他采访女生的样子很可爱,挠头。组长给他拍的照片上无一不在挠头。她脑袋 里联想到那些古希腊的雕塑,美男子一直手搭在头上,忧郁地俯视众生......连 他的害羞都在她心里充满神秘气息。她想,自己眼里出不了西施,就出大卫好了。 虽然一组人浩浩荡荡走在一起,偌大的校园里,仿佛只是他俩的舞台。虽然都 是再简单不过的交流,再不经意的擦肩或触碰。她捡起小时候就习惯于拿来算 命的槐树叶子,先得意洋洋的自言自语,嗯,奇数羽状复叶。然后想,要是最后拽到这片叶子,他就会喜欢我。 她也没敢接着拽。他看到的话,又要想她是在玩弄生命了。一定要留个好印象呢!那些叶子干枯,卷起来,还不忘嗤嗤的笑她。
你喜欢他,承认吧。
没有句号的故事(四)
前后左右
高一毕业时他走的那天,她趁着开煽情班会的机会哭了很久。那算不上他们的离别,只是要重新分科编班。但对于含蓄的她,那是极大的痛苦。 高一的时候,他坐在她前面。前后桌的关系有点奇怪,因为后面的她可以在想 他的时候就盯着他看,而他却无法时时转过身来。
她就那样,多少次幸福的看着他的背影,偷偷摸摸的喜欢他。自己真正向自己 坦白,是一次跑早操的时候,她听着他喊口号,看着娇滴滴羞答答的晨曦,真 是难以忍受太阳的矜持,而自己积蓄已久忽来心潮仿佛火山爆发:我喜欢你!别怕,她只是在心里喊叫。但那足够了。花开也是从来没有声音的。那一声喊 叫虽然没有见证人,却从此彻底改变了她。她开始对日记本倾吐衷肠,开始对有关他的一切的东西特别敏感,开始认认真真的——吃醋。
吃什么醋? “他在小树林里早就颇具规模啦。”(看官们可明白小树林的含义?这和皇帝的 后宫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和闺密这样讲。聪明人早应该看透她的小心思,可 惜她看起来那么对他不在意,那么仙风道骨,怎么会为了一个男孩子低声下气。对呀,有时候她也对自己逞强,日记本里写的清清楚楚:“我学会了成熟!我要变回原来的自己!我才不管你上课换座位坐在哪个仙女姐 姐旁边!”......4 月 23 日“我不会再为你< 倾心>!再说,也从未有过!”......4 月 27 日 她是笑了一路重读她的日记本的。这一路,她看着那只跌跌撞撞地小鹿一点点被逼到说出真话的绝路。对日记本还要撒谎,你就那么吃不起醋,放不下架 子?也是,他还真是孩子气。她现在还会想,他那几天是不是故意要让她生气好感受到他在她心里的存在。好吧,你的目的,达到了。 那小鹿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偷偷翻起眼睛,边嚼着嘴里的嫩草,边看这个走近自 己的男孩子?啊,她记得,她清楚的记得。 高一有一次她感冒的厉害,嗓子坏掉了,说不出话,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第二 天,正读书时,一瓶蜂蜜出现在眼前。“给你喝吧。”那是他的声音。 啊!多贴心的好朋友!多令人感动的同学之谊!这就是我苦苦追寻的家的温暖啊!她以欢畅婉转的语调对他说了谢谢,就迫不及待把那甜甜的金色液体倒入 自己的杯子里。这可是琼浆玉液,怎能客气呢!到了下午,那瓶蜂蜜便少了一半。其实对嗓子究竟有没有作用她早就不关心 了。突然有个男孩子这样关心自己实在让她受宠若惊。
等等,不对。
他......怎么这么体贴呀?呵呵,同学之谊啦......
“我喝了这么多,请你吃顿饭吧?”要是能和他一起吃顿饭多好呀!他腼腆的笑了笑,“不用啦。”
小鹿从前吃草,从没有心不在焉的时候。这一次,她突然在草汁里尝出甜味。
很突然。 那天下雨,天气微凉。她穿了短袖准备离开教室。他突然把外套递给她,说: “外面冷,你穿吧。”
她含蓄的笑,“没事,我不怕冷。” 其实她有点怕冷。只是一瞬间的惊喜让她选择逃避,就像突然扔给小猫一只鱼的话,小猫一定会先闪到一边观察情况。 于是他笑了,把外套拿回去,“我怕冷。”
她也笑了。露齿笑。“给你说个有意思的东西。”他扭过来,随随便便在图书馆借来的《百年孤独》扉页上乱写了几笔,那是一串凌乱的字母。突然他顿住,捂头沉思,伴有从喉 咙深处发出的呻吟。“哦......奇怪......我想不起来了......” 她用混搅着疑惑、期待、愉快的目光看着他。可是他还是没能想起来。“等我有 空给你找出来。”
她笑了笑,算是一个回应。翻译过来就是:好的,我等着。 在这件事被塞进脑袋的各科作业挤出思考范围若干天后,周末在阅览室正写作业的她,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她回头的时候他已经静静走开了。原来他给
她拿来一本杂志,左上角显眼的印着那个他没写完的奇妙公式。 她和小伙伴如饥似渴看完了那篇讲述贝叶斯公式的文章。其实很多文字她根本 没吸收进去。她在想那个背影。他的背影。他的细心。
这一定是注定的事情。她后来去借《百年孤独》,顺手拿了一本,一翻开正是他留下的笔迹。
十几本同样的书中我恰好选中这一本。
茫茫人海里,我选的,也是你吗?
教我如何,不想你?!
没有句号的故事(五)
白月行(二)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然而两个人,却不是总能有这样的默契。
她那晚头疼,便想早早睡下。虽然没有等到他的电话,但她无暇再去感伤。这 个时候她更爱被窝。刚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手机响了。像和谁赌气一样,她故意没有做出很急切的样子去接那个电话。她的赌气对象
是谁再明显不过,因为她给他单独设置了铃声。
挂了电话她便飞快的穿好衣服,下床的时候还不忘给歪七八扭的被子做个鬼脸。然后她戴好那个他说会让她的头看起来变得很大的帽子,抓起手套,一溜 烟下了楼。楼梯上碰到去售货机打猎归来的室友。室友开心的问:“你也来买吃 的?” 她笑笑。她不想撒谎,便只好搪塞。笑比艰难的扯谎要让她的良心安定许多呢。 她站在灯下等他。他晃过来。首先让她注意到的是那双嘎嘎叫的拖鞋。“拖鞋在校园里是一种风度。”她想。
他还是咳嗽。沉默中,她又开始乱想,在思想的穷乡僻壤中游走。她每多回忆 一次,那里的青草就会又绿一层,虫鸣更响一番。到了现在,那里已经不是什 么穷乡僻壤,早就长成一片原始森林了。(最近那里还搬进一台马林尼呢,那 真是原始森林气质的打击乐器!)高二刚刚开学的时候,她晚上流鼻血。对他的依赖情结放大了痛苦,于是她便抓住了向他乞怜的机会,短信里撒了回娇。 第二天,他送来的败火药被她像是战利品一样供奉在课桌上。其实根本没人问 起那药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一个男孩子送来的;而她竟然还在心里 画着各种 被揭穿的紧张,乐此不疲。每次吃药她都要慢吞吞的吃,借此机会多想他一会 儿。 后来有一次他也生病了,她便把板蓝根颗粒拿给他。她不太确定他会不会乖乖的喝,一层稀奇古怪的隔膜让她不想直接问他。后来,有天去他的教室帮他整 乱七八糟的课桌的时候,她一眼捕捉到小垃圾堆里的一个包装袋。 她松了口气。哈哈,他喝了呢。
他的声音让她又穿越了回来。“你想去哪里晃?”他像游览车司机一样问她。 经常是这样的,他和她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悠游,后脚机械性的追赶着前脚。
这种时候,她常常感觉到身在校园的憋闷,仿佛自己是一个腰围三尺的姑娘给 扎上了二尺的腰带。
“随便走走吧,老地方。”她应到。 他们在栏杆旁站定。“你要是走了,放假会回来吗?”
“不要想那么多啦,可能性很小的。我自己还没多少信心呢。”
“......”
其实我也什么都不清楚。只是报个名嘛!” 她不知道这番话是在安慰自己,还是他。她想考一个出国留学的奖学金。不仅仅是想,她已经在认真考虑了。虽然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在校内初选时成绩最 好,这也就代表着她很可能就这样远走高飞了。虽然她很惊讶的发现,在这件事的通盘考虑过程中,她根本没有对未来可能的情感缺失做过任何心理准备。这豁出去的决心哪里来的?也许是他说的:“你怎么想,我都支持你。”也许是父母老师朋友的话。哪条路不一样要奋斗。
她努力把这件事不当回事。
她幻想着他们分别的场景。
如果我走,就在七月。
她躲入他的怀抱。
没有句号的故事(六)
掰心
“我的心有很多瓣,我的摘抄本呢,一本一瓣,最后剩下还有两瓣。一瓣是你,一瓣是我。” 爱情里的小孩子总是忘了父母和朋友。毕竟是小孩子嘛,就不要责怪她了。
那个场景至今难忘。她努力昂首挺胸故作坚强,眼泪打着转却硬是挤出微笑,心里像小学奥数题一样荒谬一边鼓起一边泄气。多年后她还是会爱着那个单纯的姑娘,一个面对爱情手足无措的女孩儿。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心很麻木。同桌有意无意的告诉她,他明天就要走了。哦,她想,那就意味着,我们从此再也不会有生命中的交集了吧。分班, 偶尔见面打个招呼。打个招呼。也就能打个招呼。最多笑一下。以他们彼此的 性格。 也就能笑一下了!难道我就这样错过他了!就这样,错过他了......她的心中狂 风呼啸细雨缠绵。
她找不到庇护。她没向任何人说起过她对他的珍惜。像一只找不到桉树的考 拉,她怀里的空荡让心里的悲伤泄洪。她下了床,静静抓起一包纸巾放在枕 边。如果寝室住的有小蚂蚁,现在一定急急忙忙要搬家了。“睡了吗?我明天就要走了。拜托你点事。”他的短信。......!激动像木塞一样堵住了她就要奔出的眼泪。
“好,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先说吧。” “请......把我的摘抄本带着。读完了寄回来。或者,再见时,给我。”(其实我现 在在手机上写小说的同时,手机竟然在我输入了“把我的”三个字之后联想到了 “摘抄本”这三个字!哦,这些记忆,那么真实!)“嗯,不过明天你要早起了,我六点在你楼下等。我把钥匙给你,帮我锁门吧!”
“本子......好像在班里。嗯,我会快的。” 其实晚自习时得到他要走的消息,她便开始受到一股力量的趋使。这力量让她一定要找到一些能让两人保持联系的信物。摘抄本向她招招手。那善解人意的 本子张开两翼,一副要飞的样子。“好的,那你就当我的青鸟吧。” 她这样想,也便真的这样做了。她认真的希望他可以更了解自己,于是在摘抄本末页写下一段给他的话。她的字迹透出一种颤抖的清秀。 那段话里没有“我喜欢你”,却有着比这句话更加需要和渴望着爱的恳求。她希望他会懂。
她第二天凌晨才睡着。
早上不到六点,她便一咕噜爬起床。衬衫的一排扣子系串了行,她只好重新再来。梳好了头发,六点的铃便响了。她溜着扶手,轻快的下了楼。
门还被锁栓着。她向外忘,看到了他。她还没来得及向他做完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师便出来开了门。
“我去教室拿本子吧。”她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等等,你有钥匙?”
“哦,我忘了......” 拿到钥匙她便飞奔而去。“我在餐厅等你......”他的声音在背后,被耳边的风声撕碎了。她奔在操场上,真想大笑一场。 拿到本子之后,她在餐厅瞄到了他,走近,递给他。
“一起吃早饭吗?”
她摇摇头,“不用啦,我还没有整好东西。” 她差一点就要走上前去抱住他,然而还是让惯常的矜持占了上风。她真想告诉他,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可是她没有。她一步步退后,好像针脚一点点拉出 布料那样踌躇与不舍。 她说了再见,扭头跑开,手里攥着他过去掌管的班门钥匙。 她努力昂首挺胸故作坚强,眼泪打着转却硬是挤出微笑,心里像小学奥数题一样荒谬一边鼓起一边泄气。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努力在逃开上一秒的自 己。
晚上锁班门的时候,她注意到那把钥匙上的裂痕。哦!那还是上次她借来后干的好事,把班门钥匙当成寝室钥匙拧了半天,给弄坏了。
但他没有怪她。
补课结束了,高一四班解散。她把钥匙还给老班的时候,老班说,“谢谢你啊, 妞!”
她觉得奇怪,老班也没有问钥匙怎么在她手里。
算啦,这就当成我俩的秘密吧。
我的心,只有你听到。
没有句号的故事(七)
虫子懂了
余常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
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 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沈三白《童趣》
“她和酶姐姐刚刚蹲在墙角一起玩虫子!哦,那虫子长得真是可怕!”她的闺密又充当了小喇叭的角色,寻人便讲。 她也不加阻拦。因为她喜欢那些马陆朋友,也喜欢他。一旦有东西在心里唤起 童年,她就倍加珍惜。 正如青草的香气,他的气质总能让她心驰神往。她喜欢听着《巴格达的星星》想他。他们一起躺在大树下;蟋蟀对着乐谱歌唱,星星闪烁,无声的岁月渐渐 流淌。
她课桌上的东西总是乱乱的,(暗地里她认为,既然熵增是自然界的通则,自 己多贡献一份力量也好)但是乱中也不失条理,比如她有一个专门放杂物的小瓶子。那瓶子还有一个超越大多数女孩子心理底线的兼职,装虫子。她对那些 昆虫如数家珍:草蛉,斑衣蜡蝉,瓢虫,以及—— “瓶子借我用用。”他的声音好像刺透晨雾的阳光。她也没有问他有何企图,只管把那瓶子里的一堆胶带,订书机,便利贴等等小东西一股脑倒出来,然后像 一个高傲的胜利者把瓶子交给了他——比如说吧,她眼睛里有点那高视阔步的唐老鸭的神采。她这一套奇怪的小心思一定是从各种动画片里学来的,而且乐 此不疲。她也就从没寂寞过;凡其目光所及处,都洒满童话的星光。
那天阳光很好,坐落在一楼的教室金灿灿的,像蜜蜂出门后的闺房。缕缕阳光 虽然掸不去灰尘,一切却都洗过一般亮晶晶的。她真想唱支歌。 过了一会儿,镀锌走了进来。他怎么拿着那只瓶子,而且里面有三只——什么?马陆?咳,众看官也许需要小科普一下,该种马陆成虫长约五厘米,节肢 动物门多足纲。实际上就是那种一节节的,像火车一样转弯的小昆虫。“来,这是酶哥送你的。一共三只啊,......” 接下来的调侃她也不在意。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这种她过去还没亲眼见过的活物!道谢之后她便转身回到座位。多可爱的生灵!两只大的,一只小的!她 努力使自己集中精力观察虫子,却忍不住嘀咕,送礼的人去哪儿了?晶亮的一片片铠甲镶着亮色的边,那些地方应该可以释放微量氰化物以应对外来刺激......为烘托学究气,她假装推眼镜摸了一下鼻梁。
哦,他回来了。“嘿嘿,刚才我们被调侃了。”她拍拍他说。“嗯?”
“镀锌说,这里三只。两只大的,一只是你,一只是我,第三只......你 懂 的!” 她没看清他的表情。有的时候,坦率真的是最大的欺骗。她狡黠的眼睛深处,埋藏着温柔。只是他看到了也不敢肯定吧。他们俩像跷跷板两头玩乐的孩子, 愉快的保持着神秘的距离。 他既然不回答,她便接着问道,“都是你自己抓的吗?” “两只是镀锌抓的,我抓了一只。”一只,一只你也是我的勇士!为了营造生活气氛,她出去拽了一坨挂着泥巴块的小草,慢慢放进了瓶子。那 几只马陆朋友带着柔顺的身躯顺着草杆步履从容的向上攀,还偶尔探头探脑的。虽然看不到他们的眼睛,她还是尝试着用目光与它们沟通......想象里,她也住进了那只小瓶子,扬鞭骑马陆......
为了纪念这几条马陆朋友的光临,在放掉虫子之前,她照着它们画了张画:杂乱的草,翘首的小虫。还在珍视的摘抄本上即兴写了篇小短文。她只是希望他看到,她在心里如何为这短暂的惊喜狂野的欢笑。
其实那篇短文落款是:致谢镀锌同学与酶同学!欢乐永葆!
半年了。文字里她还能看到自己的微笑。那笑的弧度正像弯弯的月亮,时满时缺,时雨时晴。
没有句号的故事(八)
质数
Ich liebe dich.
——德语,“我爱你”
“猜猜是什么意思?”他在留言墙一角写完两串字母,问她。“嗯......我不知道,你说吧。”
他笑了。“我爱你。” 她也笑了。她其实猜到了。他也应该知道她猜到了。互相隐瞒,这是恋人间再常见不过的小把戏。他竟然能记下这两行法文和德文。她很感动。 “我从《人生的枷锁》里读到的。”他说。 嘿嘿,小伎俩。其实自己不也一样,在犄角旮旯里嗅寻着有关爱情的巧合。比如最近看过的书,《荆棘鸟》,302 页......她在记忆里搜索着......虽然是图书馆的书,她还是没有忍住在上面用笔细细下那句话:
“我爱你,梅。”
这有点自私,她就这样简单的剥夺了其他读者在这一页这句话上的停顿时间。
图书馆的书就特别在这里。你看着那折过角的印记,或者铅笔的淡痕,或者有意无意留下的书签,感觉到这本书贯穿起无数人的生活。但那联系也就像略过山头的云朵,没过多久就飘远了,或是融化在晨雾里。
他们在留言墙那里呆了挺久。她脑袋里慢放着他说“我爱你”时的表情。他的目 光那样一点点亮起来,一点点渗入她的心房......她听过他对自己说“我喜欢你”, “我爱你”,也许是在她早起叫他起床的电话里,也许是只通过空气传导声波的真情流露。每一次她都记得。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开过口,对此她暗暗难过。 《质数的孤独》。她想。她自己正像孪生质数里的一个。虽然与他相遇非常不 易,但她感觉到一层隔膜。她不太清楚如何进一步打开自己曾经生锈的心。当他说“我爱你”的时候,自己的嘴唇却像被打了麻药。她真的想要回应他。
那一次,他们坐在操场的观众席上。他们坐的有点近,就像两块站在一起的多米诺骨牌,一块没法倒在另一块的肩上。她很想坐开一点,然后依偎在他的怀里。她明白这对于她来说很容易,只是几秒钟的事情,她离自己做出这个举动也就几秒钟的思考。然而这犹豫,被她拉长到几百秒。那几百秒里,他好像刻意为她留下了沉默的空间供她一个人纠结。以至于最终她终于把头倚在他肩上的时候,他好像有点惊讶的回了一下头。她为自己的害羞感到好奇,又好像那沉默的五分钟里,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隔膜的存在。他用手梳着她的头发。周围的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儿,不知道是谁的。虽然靠的如此之近,她还是害怕那隔膜会像手上的茧,不知不觉的变厚。她抓住他的手,把自己的五指扣了进去。差一点,差一点我们就真的成为 错过彼此的质数了。 “你觉得,我们的感情需要刻意维持吗?”他有点唐突的问道。然而什么言语,在完全的沉寂中却又都无法显得突兀。 她的脑袋乱乱的,想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努力去想,然而钻到脑 袋里的还是刚刚上楼梯注意到的那枯黄的合欢树的残枝败叶。她头脑里嗡嗡作响,好像是合欢叶被踩碎的声音。 “这个问题需要想那么久吗?”他问,语气很平静。 匆匆忙忙的,她竟然回答,“也许,不需要吧。” 她后来意识到,因为那句回答,他可能跳到了离她很远的一个质数上去了。他不再会是她的孪生质数。她再一次感到无助与追悔,她想不明白那自设的芥蒂 究竟为何要存在。她根本无意伤害他。
她希望,他能忘记。或者是她太敏感,他根本没有在意过。
那渺小的芥蒂,在她和他拥抱的时候,在她给他写信的时候,在那些快乐迸发幸福闪烁的瞬间,也还是像把她装起的鱼缸。她与那只鱼缸被丢进他的心海。
她拼命敲打着鱼缸壁,却没有人听到她无助的哭泣。
没有句号的故事(九)
疏忽
“正是你对它的照顾,才让这朵花对你有了意义。” ——《小王子》
那个窗口。无论是穿过回廊,踏过草坪,只要是在来自那里的光可以躲过重重障碍而到达她双眼的角度,她都会把目光聚焦到那里,就像向日葵朝向太阳,寻找温热。那个窗口。她下意识的想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那里上课?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她既不想改掉,也不愿想清楚原因。即使知道他的方向,他也不是能给那棵向日葵随时提供温热的太阳,因为向日葵种在了校园里,而非花田。
然而向日葵怎么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有一次,它竟然长腿跑了。对,它跑了。运动会期间,他还要在那里上课,于是她偷偷溜到那扇窗边,像破土的小草一点点探出头。咦?他就在那里!离窗很近。她竟然兀自笑了起来,向日葵的花盘都笑开了,瓜子扑扑簌簌掉了一地。他听到响声,回过头来,她便立刻把脑袋缩了下去,却又恰巧控制着留给他看到自己的时间。她心里为这次小小的恶作剧感到自得。她偷窥了一眼手表,哦,快到自己的项目了,于是便溜着墙角走回班级队伍里。
她终于缓过来了,同学递过来的葡萄糖水的甜味依旧唇齿萦绕,背上的运动员号码簿点燃着她战士的光芒。虽然400m跑的很烂,回来的时候还是得到了同学的掌声。她很感动。虽然和这个新的班级只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却好像老朋友了。她站起身来,像操场的围栏走去,同学们又开始呼喊,应该是哪个小将又要出场。
“你跑完了?”不是我写的突然,是他莫名其妙的进入了镜头。但她挽留住了声带上的惊讶,回答说,“是啊。”
他们之前商量好了,他要来看她跑步,因为她说,如果他在终点线的话,她一定可以突破自己小组倒数第三的记录。但他因故没能按时来。
“无所谓啦,反正我稳稳保持了这个成绩。你有原因便好。”她对他笑笑。晚上他们一起走在那透绿的悬铃木的拱廊下,聊着天。那写叶子过一段就会变成羞怯的黄绿,继而是温暖的黄,接着是缠绵悱恻的黄......“穿过它们,仿佛听了一场帕瓦罗蒂的歌剧。”
后来啊,后来的后来,大树再没见过他们邂逅在那条路上。因为他每晚放学都会去她的教室门口等。这样的习惯一样有一个开始。
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她早就心猿意马了。他今天会不会像昨天那样来等我呢?虽然他没有这样说,但还是有可能的!那我晚一点走吧。知道他喜欢猕猴桃,她特意带了两个装在袋子里。想到这里她又摸了摸那个袋子。嗯,里面的桃软硬正适中。乖桃儿!十点零五。他值日吗?零六。他被叫到办公室了?零七。他不会也有补作业的时刻吧?零八。也许他昨天来这里只是偶然。
她一个人走在回廊上边走边吃猕猴桃。这个时候还能保持优雅的吃相真不容易。这个时候还能心情愉快也挺难的。奇怪,她自嘲,为什么不去主动找他呢。其实,独吞这桃儿也不错呢。想到这儿她的步伐加快了,好像走慢一点,谁就会看破她的小心思。
星期N。“说不定他会来?”
她N次一个人在回寝的路上吃掉猕猴桃。
猕猴桃也有吃完的那一天。她就那样自导自演了一个星期。某一次周末和他溜达的时候,她突然和他说起这件事情。
“我知道酶喜欢吃猕猴桃,所以就每天都带一两个,但是从没有等到......”
他从后面抱住她,嘘了一口气。“那你怎么不去找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以后每天都去等你,好不好。你要是觉得没有必要,当然不要麻烦你啦。万一你心情不好怎么办?
不好的时候才更需要你啊,他说。她也就习惯了,他在教室门口的身影。其实习惯是个挺恼人的东西。只裂了一道缝的茶壶一样不能用。
两天了,她走在去打水的路上想着,他都没有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口。他没有问候,没有解释,没有原因?突然她注意到他就在前方。她想扭头就走,打不打水无所谓了。灵魂向后,身体向前,她还是走上去,笑着拍拍他。他会给我一个解释的。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她问他,你这两天有什么事情吗,没有来找我?
“哦,没有啊。”
“为什么呀?”
“你觉得需要解释吗?”好像在问她一加一是怎么了。
“对啊,我不明白啊。”
“你觉得有必要吗?有必要我就去。”
“没事,没必要。”她笑笑。是啊,没有必要,因为有时候没有什么话可说,而我仅仅会因为有你在身边的几分钟而感到小小的满足。我可以一个人回来,在心里奏上一支四季。
“来吧,我帮你提水回去。”他说。到了寝室门口,他们要进行水壶的递交仪式。她避开他握着的壶耳朵,提了壶把儿。“再见。”她笑着说,那笑时刻新鲜,没有过期的日子。对不起,我不想碰到你的手。那晚,她回去自己坐了一会儿,发了发呆,打了个冷战,给他发了一封后天又撤回的邮件。然后他们的故事继续,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这是错印的一页,也许是别的书不小心混进来的。
有趣的是,那封撤回的邮件叫:我会后悔发出它的。
没有句号的故事(十)
纽带
记忆有三种面孔,你的一面,我的一面,和最真实的一面。 ——罗伯特·埃文斯
她坐在窗边读着《荆棘鸟》。“以前,他的孤独感只是一种不受个人情感影响的东西,根本谈不上在他生活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弥补这种孤独感。但是现在, 这孤独感中出现了一个名字:梅吉。梅吉,梅吉,梅吉,梅吉......” 读到这里,她的思绪猛地从小说营造的世界中抽离。她不禁用手抚摸了一下那几行字,好像抚摸纸币上的盲文。盲文沟通了黑暗与光明,而这句话沟通了小 说与她的世界。 快上早读了,她收起了书。课桌上有两滴水。她用笔尖在其间架了一座桥,两 滴水就渐渐的融合在一起,越到后来融合的越快。人们的沟通也是这种节奏吗?不行,又开始胡思乱想。她用指尖抹掉桌子上的水,正襟危坐准备学习,抬头 的时候正看到他走进来。咦,他的眼镜怎么不见了。 她在心里做了很多种“谁 动了他的眼镜”的猜想,却没有开口问。她深信,通过别人的口耳相传,她迟早会知道。看来自己又要在脑袋里给他武装一副没有眼镜的全新形象。
她坐在餐厅。她记得,那天自己喝的是绿豆粥。“嘿,位置帮你占过了。”他路过她时冲她打了个响指。装酷,她心里想,不过我喜欢。 “看人家多贴心。”雏菊对她诡异的笑笑,“他清晰的一半世界里,只有你,模糊的一半,是我们。”哦对了,忘了告诉大家,他的眼镜一半是平光的。“你从哪里来的诗意?”她问雏菊。“感 由 心 生。” 她看着碗里剩下的煮开花的豆子,一个一个认真的吃了干净。
她走进教室上所谓的培优课。远远看去,那本书应该是他的。穿过拥挤的桌林凳海,她简直被迫扭了回秧歌。翻开第一页,他的名字潇洒不羁的写在上面。 她克制住想笑的愿望,坐了下来。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她随手翻着他的书,向前,向后。嗯,图真复杂。嗯,笔记真乱。嗯?“学会看清这个世界而后爱它。”字写的比自己的名字还潇洒!嘿嘿,这家伙蛮 有想法。其实我也喜欢这句话,她想。 她随手又往后翻了一页,竟有一行相形见绌的畏缩小字:“而我还没看清她,就已经爱上她,......” 她?世界吗?拟人?还是......她想起什么?
“嘿,玩的咋样?” 她在聋哑人学校友好访问时,收到他的短信,开天辟地第一回。多么简单的开始。“挺好的。只是感觉他们的心理年龄普遍很小。” “说实话,我觉得你的心理年龄比同龄人大很多。” 她想不出怎么回,她以为自己看起来很小孩呢。“生气了吗?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没有,怎么会生气呢。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呃,其实我不是刻意留白。哈哈,被你看穿了。我老了。”
“看穿你?怎么会?嘿嘿,年轻是资本啊。”
路灯已经亮了,她还在回学校的公交上。“到学校了吧?”
“还在车上,......估计到了就天黑了。”
“注意安全” 嘿,他没加标点,好像警示牌一样呢。这么关心啊......
“而我还没看清她,就已经爱上她......”她瞪着这句话发怔。他们偶尔的交集,霎时好像惊飞的麻雀,一下子全在心里吱吱喳喳个不停......她假装木偶。直到现在她也没问过他,嘿,那个她是我,还是世界?其实还需要问吗,既然那行字那么战战兢兢,写的一点不潇洒,却又落在不会 被我错过的那一页上。
需要解释吗,他对她说过: “世界对于我,只是你的陪衬。”
没有句号的故事(十一)
直视
静下来想你,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以前我不知道爱情这么美好,爱到深处这么美好。真不想让任何人来管我们。谁也管不着,和谁都无关。告诉你,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王小波
“我会不爱你吗?不爱你?不会。爱你就像 爱生命。”她把这句小波给银河的情 书发给他看。“多美好。是吧?” 手机那边顿了一分多钟。“爱你就像爱生命?有点难。”她在心里冒出了很小一股的失望,但那细泉立刻被她自己的笑声吞涌淹没。她就喜欢他的诚实。再说,我也没希望你这样爱我,因为我自己还不达标呢。她 想。但这对于青春已经足够了。因为他,什么在眼里都变得可爱无比。
大课间,学霸们留在教室继续研讨学术问题,她拉上 朋友冲向楼下的草地。初秋了,悬铃的叶子被西风聚集在柔软葱绿的草地上。
刚刚撤走的小石砖在草地上留下的一排疤痕,仿佛草皮的拉链,下面隐藏着大 地呼吸起伏的胸脯。 趟过不到半米深的青草地,她感到心满意足。累了,她便松下紧紧拽着朋友衣袖的那只手,呼哧喘着气。突然她盯着那堆满树叶的草地,有了想法。 “嘿,你说我要是学一学那些苦情剧里的千金晕倒怎么样?对,就倒在这堆草 上。没事,很软的!......相信我!我先来就我先,本来就是我要玩的。”她背对草床站定,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瞬时,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灰尘拌树叶在气流中尽情舒展。 她从胸腔中爆发出一阵欢笑。明澈的天空,她定睛望向它的深处。它总是映出 内心的东西,因为天空本身就深不可测。它是心灵的画板。 她一瞬间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腼腆,他的笑。
如果她能在草地上多躺一会儿,那便不会再是一瞬间的事情了。她立刻爬了起 来,嘴里不忘笑着。
还有一次,她也那样望着天空,而且是长久的,窒息的温柔。“咱俩真傻,谁会想到冷风吹着坐在操场上啊?” “这有什么。我还想躺下来呢。”
“那你躺吧。”
“你要和我一起躺。”
“再这样下去我就快睡着了,你真暖和......”她躺在他的怀里。他尽职的让她舒服。 “酶,为什么有些东西,一定要去看见它的时候,却反而看不清呢?你看,就像 那颗星星,我直视不到,盯着别处时它却在我眼角闪烁。” “这个吧,你还是去图书馆查吧。” “你知道,对吧?讲给我听嘛,图书馆哪有会发音的。”她听到他无奈的笑笑。“人的视觉细胞有两种,分为视锥和视杆细胞。......所以 才会这样。” “哦......”这时她为他科学家的气质折服了,又在想,直视不见这种现象好像有点哲理的韵味,它却同时可以完全由科学解释。原来很多道理不过是人自作聪明,以为是原创,结果还是从上帝那里盗版过来的。 难道上帝也在教我这样处理爱情吗,“亲爱的孩子,不要直视,如果你稍微偏移一下目光,他还会是最亮的。” 她把自己的五指一个个扣在他的指缝间。我会的,用我的想象装饰你,用我的心爱你。 他感到她的指尖的温柔,便俯下首,贴在她的脸上。风也温柔了,她看到穿越 杨树交织的叶子的的淅淅沥沥的灯光点缀着她柔软的发丝。她尽力不让自己的 呼吸发出声音。她想倾听他的心跳。
他们起身走了走。聊到体重,她报价后把他吓了一跳。“看不出来啊!”他又退后打量她,“真的看不出来!” “我妈说我个子高,借此安慰我。我才不相信呢。” “我也不信,我要试一试。”试一试?他要......?
“让我找个姿势把你抱起来。” 她怔怔的盯着他,好像有终于要登上白马王子的马匹前一刻的百感交集。怎么
抱我?难道是......
那个比喻就是暗示。
他一手放在她的膝下,一手揽住她的腰。公主抱?什么?睡美人灰姑娘拇指姑 娘白雪公主睡美人......十分之一秒内她被浪漫振昏头脑,十分之一秒后被大地震昏头脑......
他没掌握好平衡,俩个人又躺在操场上。
她的笑声一定让他难堪了,但希望那其中的爽朗让他感受到她的快活。“不疼不疼,真的,我可是从小上刀山下火海呢。”看着他心疼的样子,她也很不忍心,但是莫名其妙觉得被这样扔下来很有意思。
我说了,这家伙有点古灵精怪。
路过种芭蕉的小角落时,她看着被砍下的芭蕉棒槌们。不过一个月,这里又会拔地而起一座绿色的丛林。“唔,我有点冷了。”她咕哝着。
他把她裹在衣服里。
“你不冷吗?”她抬起头看他的眼睛,那里有天空,有她的画板呢。“不冷。你是我的小被子。”
她听到这句话,呆呆地,把耳朵贴近他的胸膛。
据说,两个人深爱的话,连心跳节律都可能达到一致。
没有句号的故事(十二)
井
Text:“忍不住说......晚安” 8 月 19日 晚 11:02
Re:“晚安哒 X-)” 11:03
看着过去彼此的短信,她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八月,那个八月。
驴友的车是晚上出发的,目的地是一个自治州,那里有她喜欢的古森林和游 船。她抱着植物图鉴和自然笔记,自如抗拒着车里的吵闹。她有古怪的安静 癖。终于,夜幕沉沉,星月轻柔的合上大家的眼帘。她却难以入眠,脑袋好像被一股久远的不安所劫持。 她睁大眼睛望着月亮。半梦半醒着,她驰骋着自己的想象。步余马于兰皋兮, 驰椒丘且焉止兮......人真正这样可以把时间留给自己的机会能有多少呢。为了追求宁静我们放弃过多少宁静。 写完了情书,她心满意足的等待着他也许就是两三句的回应。旅途中她仿佛多 了一个从不离身的伴友。研究一株神秘植物的花朵,不小心碰掉她脆弱的裙摆时;在飘满雾气的岩洞里听船夫拉歌,沉浸在嗅觉与听觉的无尽清甜里时;拄 着一指粗细的拐棍呼哧上山,看到了卖冰棍的就要扑上去而想到气温便只能“过 屠门而大嚼”时;她都感到身边有个灵魂在和她共同呼吸着。 她抓住自己思想 的刹那花火,流淌出的本应是属于日记的文字,却成了一封封信。她习惯了, 习惯让他听到自己思想的一举一动。
......
“当然,在世界上到处存在一种爱的延续。在延续中,两个人的渴求指向另一种新渴求,指向共同的更高的目标,即位于他们上空的理想。可是,谁熟悉这种 爱情呢?谁经历过这种爱情呢?它的正确的名字叫友情。”尼采虽然最后疯了,但是这段话我很喜欢。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走到哇,但请让我期待!友情,因为是无所求而深刻,嗯,那我现在还不算是,因为我想让你 给我讲花花草草小鱼小虾,想听你说那神经还有核孔蛋白到底什么一回事,想 听你说那些很有嚼头的话,想看你解剖,想......想抱你!我是不是想要太多 呀?
......
为什么,我真的感觉我在你面前变小了。觉得有时你比我冷静,比我稳重(这 可是我一直引 以为傲的宝贵品质呐!),如果说我原来把你 当成小孩子,那 完全是把你这个苹果竖直切开了。我忘了转刀锋。现在我看到那颗星星了。那我在你看来一定越来越幼稚了。想到这里我就会怕,虽然有可能已经被你看穿 了......嘿嘿嘿。又给你做了个书签:-) 。是我在湖北拾来的中间最有艺术感的一个,也就仅此一个。虽然还有一片小的,却没有绿莹莹的部分;所以,送给你啦!佩服一下我 的刀功吧!当然啦,我现在一无所有,没法给你什么。也许爱你和生命比量 还有点......如果生命没有了,怎么去爱呢?我连生命的脉搏还没摸中,我只知道我摸到爱 情的 脉搏,它跳的好快,我突然就在心里开拓另一片疆域,真美!真美!多希 望你看看我的双眼,让你知道我所言所语如此这般时,多么像个疯妞......不行不行,我要睡了,希望明天能和现在一样快乐开朗,梅也一样啊!
爱就慢慢来吧,不急不急。
......
时隔半年,她重游这些信件,看着自己对他“猪仔猪仔”的昵称,看着她不断的 和他对着“嘿嘿哈哈呵呵嘎嘎:-):-*;-):-PT_T”,看着她内心发出的呼唤藏不住对他的依赖,她也对自己的孩子气没了办法。她多想回到半年前抱抱那个可爱的 自己。其实她一直都在这里,因为自己回望那些文字时全无羞赧或者陌生。她 还是那个自己。
他有很久不说话了。半个月吧。她脑海里,他慢慢的有些不舍的在转身离去。
那只影子如此不舍,只是因为她期待他的回首。他的转身是个如此之长的镜 头。他先拉上夹克的拉链,然后把手放进口袋,因为她的脑海里满是朔风,而 他是个怕冷的孩子。他耸耸肩膀。扭头。右脚,左脚。她没有感到伤心,因为这么缓慢优柔的抽离他的形象,正是为了避免撕裂的伤痛。她无意作这般选 择。太孤独了之后,又进入了平和的、习惯的状态。 只要你回头,回一下,我为想你流的所有泪水都会清零。只要你回头,动一下你的睫毛,我就会扑上去告诉你,不,不要任何多余的解释。你像一口井。我向里流泪,你却波澜不惊......
“在过去的脉冲电话机上,#字是重拨的意思。” 她想用那古老的电话重拨给他,过去的他。
没有句号的故事(十三)
Destiny,it pushed
them close, drove them apart,
命运将他们推近、驱离,
it barred their path,
阻挡他们的去路,
stifling a laugh,
忍住笑声,
and then, leaped
aside.
然后,闪到一旁。
——辛波丝卡《一见钟情》
那天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好天气。
彩铅画在米色纸上的声音好像偶尔路过的蜜蜂嗡嗡鸣唱,让人心里痒酥酥的。
她和朋友坐在一丛金盏花前认真的画着。地上有败落的金红色的、成簇的花 蕊,她捡起来,夹在自然笔记里,又好像见到了谁似的,温柔的笑了一下。 “你看你又傻笑,”朋友戳戳她的胳膊,“那次你中午睡着了,我都看到你在笑,吓我一身冷汗。我还以为......”“怎么?”“我还以为......你圆寂了!” 她把眼睛瞪得圆溜溜。朋友吓得蹿到一边。随你怎么想呢,笑是我的爱好,虽然妈妈说老了皱纹多,可我就是爱笑。 那时她没想到,笑有天会成为她的阻碍,成为缝在她脸上的面具。 路过的大学生偶尔看看这两个花丛旁的女孩子,抱着羡慕和好奇的目光。“猫猫,我们画完了,去吃铁板豆腐好不好?” 猫猫的眼里绽放着凶残的光。“好好好,我早就饿了!” 多经典的吃货形象啊,那个眼神永永远远刻在了她的心里。
“我要三份,都不加辣椒。” 猫猫很惊讶,“你要这么多?” “我我我......我自己吃得多。”
“哦......那我也要三份!老板,三份不要辣椒的咯......”
“我又没说我都吃。”她咕哝着,好像不太舍得把自己的字送给别人一样。猫猫似乎没听见。
她们围在石头桌子旁边吃豆腐。她留了一份,被猫猫注意到了。“我给酶姐姐带的。”她不得不故作坦率的说。“哎呦,对人家这么好哦。为什么呀?”“怎么嘛,他也帮过我,算是谢礼了。”好朋友嘛,带个豆腐吃,多有爱心呀!她反复在脑袋里咀嚼自己的借口,觉得还蛮有道理。 蹬着单车回去的路上,她眼睛没离那盒豆腐。红灯,拐弯,直行......
“嘿,我们出去玩了没有叫上你,不要怪罪......不过我给你带了豆腐吃!在教室 等吃的吧!:-)”她摁了条短信给他。回到寝室,她抓了一把勺子放在豆腐盒上面,小碎步冲到教室。这家伙,倒在并排的几张椅子上睡着了。她捂嘴偷笑, 也是为了捂住自己心里乱蹦的小鹿。 她又摆摆好勺子之后,正想蹑手蹑脚离开,他醒了。“哦,豆腐在这里,我把自 己的勺子拿给你用了。”“知道了。”他缓缓坐了起来,睡眼惺忪。“我先回去 了,你自己享用吧。”
晚上,她正和雏菊铺着床单躺在操场上仰望星空时,短信声像地震一样打破宁静。“豆腐很好吃,谢谢了。勺子洗干净放在你的桌子上了。” 星星真亮。小王子住在哪颗小行星来着?嗯......
快睡的时候,她突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儿童节快乐。”她给他发了短信。 “很高兴在距明天一小时的时候收到你的祝福。还没睡吗?” “嗯,想事情呢。想童年呢。”
“你走在反璞的路上,我蹲在石头的起点。” 哦?这是那个看起来悠游无事的酶吗。对呵,他还问过自己,为什么那么爱笑 呢。
他扭过来,有点严肃的盯着她。她傻傻的笑着。“你现在是在真心的笑吗?”他好像审判长,问她。 断续的回答掺杂在笑声里,“当然了,为什么不呢?” “你有多少情况下是真心想笑?”
“也许......三分之一?”她的笑声弱了下去。 他起身,又俯下身,“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嗯?”她睁大眼睛。 突然间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又解冻。“算了。没什么......”他起身,离开了教室。
酶,你想问什么。
你真笨,我看着你只会笑。你说你以前还以为我是表情帝,后来发现我只会 笑。你知道那个后来的分界点在哪里吗?其实,我也忘了。不过我记得一件事,我因此笑了很久。 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张牙舞爪说着,“所以呢,这个'所字结构'是不能这样 用的。”
教室后方忽然异军突起。“老师,这里有一个反面例句。”“在哪里?权威 吗?”“现代汉语词典,1306 页。” 坐在讲桌正下方的她行云流水的拿起现汉,一翻便是1306 页。她递给老师。 下面有人吹口哨,因为后面的异军正是怡君。是他。
“心有灵犀一点通?”她问日记本。 那把勺子在一边,自顾自亮晶晶的。
没有句号的故事(十四)
遗失了一只猫
请问你有看见一只蓝色点点的小猫吗?那是我心爱的猫,它走失了。
如果你看见它,请你通知我好吗?任何时间都可以......
—几米《遗失了一只猫》
她看着书页间小纸条上那小小的字迹发怔,想着字的主人。“你觉不觉得,写故 事的人一般都已经处于过去式了?快乐的时候是没闲情写那些东西的。 “人之有跳脱,才真正有心思去回味。” 她信手翻着几米的书。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想用感情困住自我,好像游鱼依赖一片头顶上遮住蓝天、徒留阴郁的浮萍。也许那是一种通过痛苦来感知自 我的方式吧。要知道,悲伤比快乐来的容易得多。若不去自控,很容易自然而 然的往下掉。
“来,我用塔罗牌给你占卜!你现在面对这个问题,有两个选择。你自己说吧。 选择一?”
“放弃。”她紧闭一下双眼,呼了一口气。“那......选择二呢?”
“还是放弃!”
“啊?那不行,我做占卜,就是为了帮助你选择呀!”她苦笑,“我这种倔驴,根本不需要占卜吧。何必要一副牌替我做决定!”
她确信自己已经好好的,可是偶尔看到他的影子,或许只是恍惚间的相似,又或许真的是他?每每这时,她会目光黯淡,大脑短路。脑袋里,幽灵般的只忽闪着一个画面:那是她对他最后的印象,集中在他的毛衣领子上竖排的的两只圆溜溜的咖啡色扣子上。
她不想吃原味的阿尔卑斯了。
每晚睡觉前,她会幻想自己的脆弱。她想,她怀念的也许是他的温暖。因为失去他之后,她想到温柔的爸爸时,一个人便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么说来,他和爸爸是有点相似之处。她有点晕眩,是爱情的淡去让她重又回味亲情,还是说,爱情只是短暂的伴奏。 她回头笑笑。也许说,不会为之痛哭流涕的确冷漠,可是,我真的长大过吗?我只会在开心时蒙蔽自我,我不愿意承认我难以忍耐孤独,我逞强非说我要的不是你的肩膀和怀抱。但是在我每天都想要见到你时,我还是没有发现,我们 好像走的有点远了。涸辙的鱼儿,分开流浪也是不得已。鱼儿虽无眼泪,却会 瞪着大眼睛,空洞的回想。鱼的记忆,在水里调个头就没有了。很多人对此念念不忘,或许是偶尔默许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去忘却。 是否选择原谅一个人,从来没有必须要划清的界线。她会常常回忆,幻想,原 谅了卷福的尽历沧桑的花生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她终于明白,原谅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只要你足够在意、信任对方。她现在像 受伤的野兽,对任何小小的伤害都避之不及。她想拢起自己的世界,再也不把心轻而易举交付出去。恐惧带来的焦灼,远远大于真实带来的伤痛。孤独从来 和别人无关,所谓寂寞,纯粹自寻烦恼。你若把心留给自己,脚步的方向又有 何犹豫,目光的聚焦又会如何不坚定。
翩然而过的蝴蝶多么轻盈曼妙。这时却也成了她难以承担的重量;她在害怕, 蝴蝶停驻太短暂。在那翅翼的阴影下,她安然的休憩,不愿醒来。
在风中浮游的风筝是天空与大地的信使。你瞧,风筝线在抖动呢,那是天空的 私语吧。多么深沉温柔的恋人。但是,一只风筝,究竟要穿越多少阵风......要 是我能像天空一样纯净简单,我的心像云朵那么柔软,我的血流像阳光那样快乐奔涌;我用日月星辰哄你入眠起床,我用风亲吻你的额头,用雨抚摸你的双 手,你就会像大地一样爱我了吧?你会四季轮换,旖旎风景,送给我最美的色 彩,有时用彩虹盘旋替我扎上发带;你会蜿蜒冰蓝河流,逶迤青碧山脉,书写对我的爱意;你会在我微微咳嗽时震颤,在我病重时着急地喷火,让那些你怀 抱里的小动物们惊慌失措:你会...... 你会让我拉着风筝奔跑。你不会让我孤单,因为你一直注视着我。
手里的风筝不知不觉又拉长了线,轮盘乖巧的咕噜噜的响着。天空把大地送来的礼物紧紧抱在怀里。
哦,谢谢你。
她手中的线,仿佛是躁动的心一般温热。 脸上却忽而略过一丝凉意,
天空,原来,忍不住微微飘起小雨。
没有句号的故事(十五)
反璞
心把你关在门外,梦却把你引了进来。 ——佚名
一阵窸窸簌簌声。暗黑的楼道里,原本凝重的空气被推开了。她倚身嵌在门框里,等着。 那个剪影清晰了,走近了。他捧起她的脸。“让我看看这是谁呀?” 她简直不知拿他的温柔怎么办才好,笑道,“你说呢?” ......恍惚间她回到童年。时光偷偷拉来了一个老屋做幕布;她飞向爷爷,羊角 辫弯弯的,在爷爷的怀里翻飞。那时,他的头发还是黑黑的;他会用含笑的双 眼看着她,“让我看看是谁回来啦?”
想象随着经年久月的泛黄笑声荡漾开来了。眼前,浅浅的雪披在茵茵的操场绿地上。
那声响,却是,脚下的雪,窸窸簌簌。却是一个人迎接来第一场天空惠赠小孩子的糖霜。小孩——她心里的那个小孩,已经和他跑远了。“你走在反璞的路上,我蹲在石头的起点。”他这样对她说过呢。心果真能如玉石般明澈,一定是经历过反璞才可以的。你还自称石头。呆瓜。你哪里那么幼 稚天真了;你定比石头剔透。 脚下的雪,窸窸簌簌。她记起半个月前病榻外铺张的雪。本欲与子共赏之,奈何......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吊瓶里的药液冷冷的,她的心里却似枯井涌上温热的泉水般欢悦。偷偷瞄了一 眼在一边守着自己的妈妈,原本迷惘不安的心也便终于着了陆。也许真如你所说,依赖感,来去如风。沉默的你,就好像轻轻的,不着一字,不加解释的, 把我们的故事轻轻合上书页,连书签也没有再夹。也许我悄悄记下了页码...... 对于感情,她抽之如丝如缕,却也有淡然的耐心。
脚下的雪,窸窸簌簌声终于停下。
已在学校,她没有见到他。雪上,她踩下M A Y。他的名字。五月,多好。多想拥抱。不过,雪还在下,这浅浅的字,一会儿便会模糊掉吧。也不用你看到 了。 考试的二十分钟间隙,她一个人逃回自己的世界,被空空落落的心情霸占了一 会儿。然后,吹哨前一分钟,飞上楼梯去,脸上挂着风才会作出的笑容,还有天空才懂的感伤。
某天早晨,她从梦里醒来,好似醒在他的怀抱里。
梦里,久别的他回来了,回来到她的世界。这么的突然,让她眩晕......他接住她。就那么快,她原谅了他,紧紧抓起他的手,带着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周 游,激动的讲给他,在他离开的一个月,她的世界又有了什么新的事物——她 的自然笔记又多了几页,给他的情书又厚了几尺,想他的泪水又填了几个太平洋......那惊奇与讶异,让周遭的一切平凡都染上了彩虹的光芒—— 梦醒。一瞬间,那种梦里的温情回流,让她抓紧枕头的一角,好像怕自己要被梦的漩涡,毫不留情的卷回去。
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她定了定神,原来是午觉方醒啊。拾起几本闲书,一卷报纸,踱下楼梯,向教室走去。还早。她仰头发现,悬铃木的叶子还没有落尽。许是非要等到新绿,才肯放下心来,撒手离去。却又回头望见,迎夏枝头争先吐蕊的黄色小花们。
夏天,还分明很远。
自然啊,你从来不会教我怎么做,你只是会在我下定决心时,帮我一把。我是要像久久依恋的悬铃,还是微笑追求现在的迎夏?
我想,还是学一学星星月亮的孤独吧。不过还是谢谢你,亲爱的大自然。你的低语,我听到了。
她发现,原本无意识紧握着的拳头,现在却慢慢松懈下来。
梦里温暖,恰似这三月熏风。
弱水三千,教人何取一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