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夜。
叮叮咚咚、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这样的时刻,总容易叫人想起什么来,比如远方的亲人,比如久未谋面的故人。
代王宫朝阳殿内,数烛明光摇曳,击退了不少清冷。
最得宠的内监商陆跪在地上,回禀道:“主上,兰夫人求见。”
代灵公跪坐在居中的几案旁,正在翻阅一册竹简,头也未抬,皱眉道:“不见。”
商陆试探道:“她说公子有消息回来。”
“泓儿有消息回来了?”代灵公终于抬起头来,迟疑了一下,“传她进来吧。”
他不想见她,可这个儿子却是他的心头宝。
“是!”商陆悄声退出殿外。
在等候商陆传话的这片刻功夫里,兰姬就站在殿门外的廊下,她的鞋袜已经湿透,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团团水印,就像那些不停地在心中翻腾的深深浅浅的往事。
商陆倒退着出来,转身见到殿门外那个窈窕清冷的身影,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他呆了片刻,替她推开深红的大门,躬身道:“请。”
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乍一看到那个人影,代灵公心中一阵狂喜,几乎就要脱口唤出:“萨兰!”可那个人娉娉婷婷地走入灯下,一张秀丽精致的脸清晰起来。
不是她,不是他的萨兰。
他不由心中一钝。她们两姐妹长得有五分相像,可他仍然一眼就能瞧出她们的区别,暗自吸了一口气,冷冷看着一身盛装的她,漠然道:“泓儿在哪?”
兰姬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并不回答,这本是失礼,可两人都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
就这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终于垂下眼睛,行礼回话:“泓儿去了青灵山。”
“啪!”代灵公手一抖,竹简掉在了地上,但这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并不显得突兀,如同窗外的雨声 ,仿佛因为隔了堵墙,便离人远了许多似的。
数年前,他也去过那里,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兰姬对他的反应恍然未觉,自顾自地说下去:“泓儿去了青灵山去寻找他的生母,不日就启程回来,他传来消息说,他已找到了人,不过找到她时,她已经死去多时了。”
“什么?”代灵公怔怔地听着,仿佛在看她,又仿佛不看她。
“泓儿找到姐姐时,她已经死去多时了。”她重复着。
“死了吗?”他仍是怔怔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她死了,你很难过?”
“我难不难过,都与你无关!”他的目光仿佛有了聚焦,冷冷说道。
兰姬闻言,猛然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对。
静静地看着他,努力使自己的神色平静如常,心里却突然剧痛:他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姐姐,便是守他一世又能如何?
一念至此,兰姬在颓意陡生之际却莫名地有了一种快意,细细描过的眉仿佛要飞扬起来:“她是自杀死的,用匕首,就倒在乌蒙的身旁,姐姐此生唯一所愿,便是能与乌蒙生死相依……”
“别说了!”代灵公大喝,“哗啦”一下,桌上的竹简尽数被他扫到了地上,他盯着她似讽似笑的脸,怒道:“不许再说……”
“为什么不说?”兰姬几乎要笑出声来,“姐姐得偿心愿,我是她的亲妹子,自然为她高兴……”
“滚!”代灵公咆哮着。
她笑得愈发灿烂:“我以为你会高兴才对,他们死了,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刀子就插在心口,刺得他说不出话来。
她不打算放过他:“我知道了,你是恼恨自己虽然处心积虑拆散了他们,却拆不散他们的心,你恼恨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啪!”
他的掌力极大,一掌下去,她被打翻在地,脸颊顿时肿了起来。
“不许再说!”
兰姬抬起头来看他几乎喷火的眼睛,腥甜的血缓缓渗进嘴里,一丝丝,一缕缕。
一切都该结束了。
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连他愤怒的脸看起来都温和了许多。她努力睁大眼睛,攒出一个明亮的笑来,语气却更坚决有力:“怎么?我说到你的心事了?这一生一世,姬樊,你永远没有机会得到她了,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
一语未毕,被他飞起一脚踹开了很远,塞拉觉得眼冒金星,浑身酸痛。她终于闭了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双如刀似剑的眼睛,看着看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双眼睛曾经宛如冬日的暖暖阳光,她用这半生去追求它的垂怜,却依然是这般的结果,她说他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那自己呢?可又成功过?
代灵公见到她目中浓浓的笑意,更是恼不可竭,一叠声叫道:“来人!来人!将她拖出去!”
商陆在门外隐约听到些声响,早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到怒唤,他一溜烟地跑进来,惶恐问道:“主上……”
“你也想忤逆吗?”代灵公大吼,狠狠踢了他一脚,“拖出去,赐药!”
这是死罪,商陆不敢多言,连汗也不敢擦,慌忙躬身而退。
早有侍卫将她拖走了,她呆过的地方,留下一团团水渍,空气中隐约弥漫着她的淡淡的味道,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她似讽似喜的笑:“你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他抬腿飞去一脚,“嗵!”身边的几案应声而断。
都去死吧!他狠狠地咒骂。
让这该死的一切都结束吧。他狠狠地想。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