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意象
凛冬的思想,是被冻住的意象,倒春寒拔弄高山流水的琴弦,唱出云梦泽畔行吟诗人忧郁的情歌。
星星受冻于紫灰蓝的天穹,它美丽的睫毛冻粘住了,睁不开明亮活泼的双眼。思想受孕于凛冬,因活动渐少,闲情滋养了大脑,向内心的深渊大地开掘“炼金的灵魂”之矿,思之涟漪如春花绽放。
依稀的云被冻住了,天穹挂着一张僵滞的脸,不好意思将云客逐出家门。大地被冻住了,凝缩地更紧,身板硬朗,血气充沛。人啊,可不要跟大地较劲,况且人家还时常穿着水泥的盔甲,斗它不过。不过也不需斗,大地身上的水泥铠甲可笨重了,你不用斗,它就气喘吁吁了。
斜靠在车间广房的二棵松柏像似凝冻住的乡村炊烟,有所不同的是绿灰面孔的炊烟,颓丧着如弃妇般绝望和感伤的脸。
停车坪那一头的长廊棚亭,依偎着一排紧密拥抱,相互取暖的绿色绒帽般的樟树。停车铁皮棚一字排开,将许多撑顶的白漆铁杆脚伸进黑影意淫的思想中,折角的阴影斜对着棚顶一角,收纳了许多暗黑的轮廓和内质,藏于浑沌的一片灵魂黑迹中,而人心与思想的阴郁角落,无人理睬的关于“暗黑”与虚无的“历史”和哲思,在折角延伸的轮廓内默幽着,与明亮的黄晕灯光对峙。使黑的更黑,如铁般沉重,如水镜般静穆。使明亮的更明,如羽衣般灵幻,如花期般温暖。冻住了,黑的和明的,更加分明,更加触心。
右侧明昧参半的松柏将健硕的胸膛压在铁皮车棚上,逸出许多双苍绿的手指向暗昧的天空。如浑沌逃遁七窍,一切不说自明,言语文辞纠缠不休, 生活何时还其本来面目,生活与镜相,何时再充满生机?“浪漫爱情”何时蜕变成“琐碎生活”?“青春”的玄关和秘密今何在?能否重返“青春”?那些丟失了的民俗和乡土是否能找回?那些坟典里的人伦和礼仪是否能复活?
今夜,寒意渐生,我不想祭起“形而上之思”,我只想看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从云梦大泽里走来。
藏在樟树枝叶里的路灯昂起了头,放置它的白色锥形灯晕,点亮了融为黑团的樟树的靓影,那些细密的叶反弹出亮翠的光,像是用密绿的叶合着银钻的高光撑起一个古代楚宫舞姬的裙裾。
还是在前天,光谷青龙嘴这边还下着雨,从大前天晚上一直下到前天一整天,老天爷使出了浑身解数,让我们领教了雨水的淫威。
前天那棵白灯下的樟树,也是在黑蒙的帷幕下炫耀它亮翠缀满银钻的裙摆。但它在雨中是生动的,簇新的,如楚地少女绯红的脸腮,轻轻颤动指尖,抖玉腕,耸肩,腰肢起舞。应合着前面同排一棵樟树的雨中舞蹈,那棵树如细腰楚女穿戴一身被路灯黄晕赐予的黄澄晶亮的羽衣,一杆路灯佝偻身子在它的细腰肢后侧站着,低首含颌目视着前面低矮一头的树顶冠枝叶,深情的目光,玻珀般地扩散开来,照映出樟树通体金黄碧绿般的倩影,在雨中微颤着它头饰的荊钗,风来了,就凭风起舞,远看上去像金黄绿裳的巫女踏着楚歌在风雨中颠臀浪舞,娱神,娱人,一团旋转飘移的火热的金焰似乎要扼住楚艺术唯美的咽喉,一场久远的浸润荆楚水乡的巫女祈神仪式把失魂的现代人敲碎震醒。
风把金黄的枝桠碧波般摇曳,犹如将凶年的吉爻揉进一个神女的金焰舞云泽的梦里,忽左忽右,霎东霎西,树影金焰缠绵悱恻,投影于远处的狭长水洼地上,远看上去像赤阳与树影在痴迷相恋,荡着秒钟的秋千,在水洼与湿地之间晃过来晃荡去, 若即若离, 如孤悬在世界的尽头,月亮之巅。
而今日那黄澄青红般的树被冻住了,像目光呆滞的不小心弄丟小孩的中年妇女,黯淡了靓影,只空余一个静廖的黄朦青红树影的轮廓和背后一团黑影冻粘在夜的玛瑙里。
亮丽的“楚姬裙裾”左侧有一团园冠樟树的黑影,圆曲的轮廓线蕴藏着黑得分不清枝叶的树,对面是围墙下一团桂树松影,两树丛之间挤出一条路灯黄朦朦的柏油地面为杯底,靠外侧的松影和右侧的圆曲冠的樟树黑影剪出了杯茎,生出向紫蓝玻璃杯体似的无尽苍穹延伸过渡的幻象。澄黄的稳重的杯底座经由细狭杯茎开出紫灰蓝的空灵杯身,象春花一样绽放,延展, 黯然消融至藏蓝天穹,那虚怀若巨谷的“杯肚”藏了不知多少隐匿的星子和闪亮的星,还有今夜不见踪影逃遁的月亮,还有醉溺于尘俗和往事的“心史”,在醉梦中孑然一身俳佪于月宫,对着桂树独白,梦境凋零。还有不知名的被遗忘的青春,如冰山般裸露的“历史”消隐于莲花初绽的荷尖,一切都付诸于无尽浩瀚的星空。
远处假山鱼池后的一团黑树隙影,其隙叶影绰,隐约朦胧如阴阳蔽匿着灯光,似乎要挤压出国画里水濛的星星和月亮眨眼的叹息。
玻璃房的岗亭亮了灯光,氤氲着怀旧的黄白光透过深蓝茶色的玻璃柱廊晕染开来,像是来自遥远路途孑落乡村宗祠的长明灯,只不过被放大,内里晶莹剔透,又被夜色敷上一层朦胧柔纱……。
今夜,凉意彻骨,我不想看一棵“形而上”之树,我只想看黄白路灯下裸身的或苍白或黄朦的树影。沿着楼宇下的花圃树丛,一路走过,经过那疏斜,长短,枝影的画卷,青灯古卷徐缓展开,用脚去勾勒树影那如凉玉的肌肤,抚摸那黄澄麦浪般的梦,树影喘息游走于画卷,乱了青灯烛影,如烟花嘤咛绽放,如云烟覆手卷绮梦,如墨主苦吟朦月星图,如佛手淡忘了拈花,如苍凉冬影寂廖和墨色夏花绚烂。唯独象征不了苦闷的人生和隙驹的时光。唯独找不到蒹葭苍苍宛在水中央的伊人。
于是怅然若失,也许要借助酒和酒酿的文字才能浇涤失落和忧愁,也许只需一滴酒,就能把“苦雨秋风”醉晕,挡在流年光影穿梭之外,让那些不可期的世事随风飘荡。也许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