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完就是年,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每天在忙忙碌碌的备考中就结束了,一天精疲力尽之后躺在床上脑海里总有一个身影浮现,心绪凌乱,然后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不管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那个身影的脸,却又感觉触手可及,一步之遥。
这感觉就像是脚心的痒,能感受到,却挠不了,隔靴搔痒自然无济于事。这种蠢事以前干的不少,所以知道不必刻意去想,日后有缘自会知晓。
考完试迫不及待地登上回家的飞机。听说坐在靠窗的位置会有好运,以前我是不信的,直到这次遇到X小姐。
飞机引擎发出轰鸣,加速,抬升,一头扎进厚密的云层。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伴随着轻微的耳膜鼓胀,让我感到有些不适。合上看到最后一页的《白夜行》,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靠在椅背上。
“这本书有令人窒息的魔力不是吗?”耳边飘来美妙的声音,那声音十分平静,悠然却又有能紧紧抓住人心的味道,甜甜的像一杯黄桃牛奶。
我本想反驳我所表现出的不适不是因为看完了这本书而是因为有些晕机,但她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消了我想要狡辩的念头。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声音的主人。 软软的阳光透过已经十分稀薄的云雾,跳进窗口,嬉笑着爬上我邻座的侧脸。几句诗就闯进了我的脑海:娇脸飞霞衬,朱唇绛脂匀。蛾眉横月小,蝉鬓迭云新。若到花间立,游蜂错认真。
小巧的耳朵上缀着一枚玫瑰状耳钉,乖巧地躲在黑亮的长发里,害羞地探出半边来。
我突然认真起来了,可心底似乎有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夹杂着徐徐清风轻轻地送入我的耳朵。那美妙的琴声似乎很远,遥不可及,又似乎很近,缭绕耳际,撩拨心弦。我止住遐想,让这一串串灵动跳跃的音符轻轻滑过心田,快乐的舞动着。
“你也看过这本书么?”我试探地问了问。
“看过的,我上大学东野圭吾还没火起来的时候就看完了,后来又看了几遍。”X小姐转过头礼貌地回应了一句,双眼微眯,我顺手拉下挡光板。
“这书真如你所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魔力,悲恸的守望死死扼住读者的咽喉,却又有让我们欲罢不能的力量。”我一边应和,一边思忖着,她看上去年纪与我无异,却早已离开大学。出于礼貌,不敢贸然揣测她的年龄。
“你也觉得亮司对雪穗的爱是最悲恸的守望么?”X小姐忽然两眼一亮,迸出热切的光。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人云亦云罢了,腰封不也是拿这个当做噱头么?”
“那你的意思是不认同咯?”她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盯着我。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书才读了一遍,底气不足,说话都有点生硬。“算是吧,我是觉得他们俩之间根本没有爱这一说。”
“何以见得?”
我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硬,“雪穗幼年的不幸把两个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我想亮仓之所以会一直保护雪穗,大抵是赎罪多于爱吧,毕竟亵童的是他的父亲。到后来我觉得亮仓已经把赎罪当成一种习惯了吧。”
X小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眉头轻皱“可是,你不觉得如果不是爱支撑着,他们俩走不了那么远吗?两个人行走在没有太阳的黑夜里,各自用爱点亮对方的世界,互相搀扶着与整个世界对抗。”
“话虽这么说,但是亮司最后用生命完成守护的时候,雪穗无动于衷的转身又怎么说呢?亮司舍生忘死的付出却仅仅换来了一句面无表情的‘我不知道’,如果他们之间有爱的话,那他就连被所爱之人承认的资格都被无情剥夺。照我看呐,亮司也只不过是雪穗一步步进入上流社会的垫脚石,她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整本书的情节又一遍遍的冲刷着我的脑海,我突然觉得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我不这样认为哦”X小姐笑吟吟地看着我,眼角似有蝴蝶飞过。
“你说的这些,单从结局看确实如此,而你所说的爱也就局限于正常人七情六欲。可是,他们不一样。”
我怅然如有所失,又似抓住了什么东西。
在当时的日本社会,泡沫经济破灭,大量企业倒闭,经济衰落萧条,金钱和地位成为凌驾于亲情、友情、爱情等人与人之间最宝贵情感之上的东西,人性在金钱的追逐中迷失,这种情况下一个在幼年迫于生计被母亲出卖肉体,灵魂破碎的女人和一个目睹至亲亵童背负罪孽永不见光的男人只能在黑暗里相互依偎取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偏执,只是依靠自己的想法和经历就来为桐原亮司打抱不平,下棺定论。我忽略了一点,或许雪穗冷漠离开获得新生才是对俩人这场痛苦而无望的爱情最完美的周全。她没有回头,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为了死去的亮司她绝不能泄露心底的痛楚和悲伤,从此她只能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我眼前忽然变得白茫茫一片,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体蜷缩着飘在空中,一位身着和服的女子在光的笼罩下不断前行,像一个白色的幽灵。一个悠远冷漠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想到这里,我倍感幸运,偶然聊起的几句话让我醍醐灌顶。我开始对身边的这个女人产生浓厚的兴趣和好奇,在随后的交谈里,她彻底颠覆了我一开始对她的所有猜测。
X小姐年过30,岁月却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把她的经历和知识涵养酿成了酒,近者可闻其香。前些年她留学俄罗斯,规律的生活作息让舍友抓狂又受益匪浅,每天换着花样满足自己的食欲,却不贪,一年多学业多有建树,厨艺也随之见长。记忆犹新的是,就连饭后零食吃的干果都是按粒按颗算的,多吃无益。
再后来一些,她嫁为人妇,对象是个军人,聚少离多,生孩子也就成了她不得不规划的人生。她用四个月时间,每天记录三次体温,载入excel表格,绘制曲线图,找出自己排卵期的规律,大概就是体温异常变化的那几天。第五个月,她打电话给她丈夫让他请假三天,三天后丈夫匆匆离去,十个月后就听到了自己孩子的啼哭。
好景不长,一次争吵中X小姐的丈夫做了最让人不能容忍的事——对女人动手,X小姐当时没说什么,也不哭不闹,自己冷静了两三天,想清楚所有,一个人去医院验伤,换了家里所有的锁和钥匙,等她的丈夫再放假回家的时候已经进不了家门。任凭她的丈夫和婆家人怎么威逼利诱,甚至用我认为最卑劣的言论(都三十的女人了还闹什么离婚,离了婚多不好找)来威胁她,她都一心要离婚。而且一反常态的是,孩子的抚养权交接的十分顺利,她不要。
摆脱家庭的束缚之后,X小姐先用一个月时间沉浸在健身房练出了马甲线,又用一些时间学习了一门新的语言,出国工作去了。此番回来是回西安老家看看。
说实话,听到这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好告诉她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你有时候真的好像雪穗,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呀。
她眼角含着笑点点头,“你也一样啊,能够若无其事地诉说过往悲喜。”
我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平静的向她叙述了另一个故事。
两个小时的旅程转眼即逝,一番告别,我目送X小姐离开候机大厅。她的衣摆被风微微撩起,拉着行李箱的背影愈行愈远,一会是她,一会是雪穗,一会是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的身影。我分不清。
“很高兴认识你。再见了。”我跑出门外向着她离去的方向大喊。
回过头才一番遗憾,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这样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