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冷雨霏霏。
游荡的风被四川盆地罩住只能在里面乱窜,渐渐没脾气地冲淡了四季。八月的桂花开到一月,香气被打湿粘在雨滴里洇开,不复往日甜蜜。若不是不小心转过了那个弯,我想我就该错过这开败季的最后一缕香。
红梅开着,腊梅开着。还有早熟的杜鹃藏不住满腹的春情,也开在一月的冷雨里。细竹枝干被阴冷的天气慢慢侵蚀成枯黄色而叶子依旧墨绿,因为老去的黄叶自然已被风刮落,年轻的还凛凛留在冬天。
大佛禅院朱红的墙也未曾剥落,略显浮夸的仿古建筑被雨打湿,倒显出几分岁月应有的庄重。我寻着一缕飘渺的佛乐,路过几处两层的仿古楼台。这些小楼长相相似,个个都失去了自我,然而被雨丝和不知四季的植物一映衬,竟使人升起结庐于此的愿望。俗话说靠山吃山,峨眉山脚下的这座城自然长成清秀灵气的样子,年关岁尾依旧佛音邈邈。
不为佛来,雨便成了充满隐喻的偶然。人生的每个偶然都意义非凡,至少对于我来说。
长久以来,只设想过与这个小城的唯一可能:拜佛而来。在峨眉金顶遇见一个披着霞光眉峰冷峻的旅人,暗暗浮想一番,为这个唯一可能添上一点儿无关紧要的点缀。我与这座城最多是吃一顿不太正宗的特色菜,在崎岖山道上留下几滴伪虔诚汗水的关系。它与我之间,我同它之间便再无交汇。我向别人讲这次旅途、讲佛祖慈悲和信仰有无,而这座山,这座城会将我遗忘。不奢求更多,很完美的关系,旅人与山川,不是吗?
然而,却在某个无所事事的日子恰好点开了许久不用的聊天软件,聊起无所意义的天,我和他之间,我和这座城之间便产生了复杂得多的联系。嗯,这就是意义非凡的偶然,却觉出了宿命的味道。若不是恰好几年未联系,若不是恰好来自两个不同城市的人都进了成都的一所中学做了几年前后桌同学,那这个偶然也没有存在的前提。多么精准绝伦的偶然,成全了我与这场雨的相遇。
偶然与宿命,究竟谁成全谁?
人类一发问,上帝就发笑。佛祖也慈悲得只顾拈花,微笑不语。他们看着我,他们的笑便是答案,但他们不说。只赐予我一场参悟不透的雨,以及一个偶然与宿命交织的过往。
当我们还在偶然做同学时,不会想到十年后的这场雨。那时,穿着宽大的白蓝相间的校服,以为自己就是白衣翩翩的少年。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关于青春的幻想占据了整个膨胀的自我。忧伤的,敏感的,为花喜为云愁,一景一物都牵动心弦。哪里来这么多情绪,我不知道,也许是风带来的。
为一个眼神怦然心动,为一个笑靥魂牵梦绕。太过关注于自己内心,从而忽略了这个偶然本身。以为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匆匆来又匆匆去,甚至以为这样的人生才算精彩。怎么能够理解到过客这个词,是隐藏了多少的无奈以及远去的曾经。
从某种意义上,若要为人生寻找轨迹,那我是否挥霍了这个偶然?因为当身处偶然之际,永远不会知道,它将指向命运的何方。
离开峨眉的雨,我们回到偶然或者是宿命发生的起点。那里的街道还是那样的街,道两旁的梧桐还是曾经的样子,岁月对于树木实在是太宽容了。房屋还是那些房屋,只是为了市政工程重新粉刷成了红色。
灰白的墙,掩映在绿色的树荫中,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那是关于学校的画面。它的白天充斥着热腾腾的空气,是喧闹的青春。也曾真切感受过它的夜,深蓝的,被长长短短的霓虹光影点缀,最后会忘了它的颜色。还有嗞嗞作响的日光灯管,是俯身于书桌前每个学子的剪影。他们正在希冀着未来,却不知道未来正在回来的路上。
这一切是最热烈的印象,而此刻是成都最冷的冬。最爱的饭馆们已于两年前已经关门,留下一排残破的房屋不知所谓。修好了地铁,电脑城却因电商兴旺而掩盖不住颓败。放假紧闭的校门将空空荡荡的校园和我们隔开,依旧招人讨厌的保安履行着神圣的职责阻挡我们回到最初的相遇。
绚烂的偶然如今只剩灰扑扑的面孔,它为我们指引了宿命如今退入别人的生命里。我们只能再次离开。偶然与宿命交织,裹挟着我们的生活往前行。不知道会在哪里遇见它们,也不知道遇见时是否挥霍了它们。可当你一离开,它们便真的离开你了。
它们没有回忆,无情又决绝,只剩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