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无法坦然地释放阳光?
第一次脑海中出现这个疑问是在初二的时候。有次放学回家,行至离我家不远的一条后街的时候,看见一个拾荒的老人坐在路牙子上,旁边放着一根光滑的扁担和盛满破烂的两个大蛇皮袋,在我经过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说小同学,帮老人家挑一程好不好,就在前面不远。
不知道为什么,我像逃避瘟疫一般低着头快步走开了,甚至都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那条后街车流很少,但是人流量却很大,最主要的便是我知道在我后面有几个邻班的同学,有一种潜意识告诉我这样做的话会遭到他们的不屑和耻笑,可具体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楚。尽管走了几步我便开始后悔,但我还是不敢回头,准确点说是没好意思回头。而且我发现在我后悔的情绪中开始夹杂一种轻松,那种由演员变成观众的轻松。
果然,没走多远,便听到老人对后面那几个同学作出了同样的恳求,那几人嘻嘻哈哈互相推搡了几下,便同样选择了离开。我立马有了一种得到救赎的感觉,在街道拐角的时候我用余光扫了眼老人,此时他已经弓着腰挑着担子缓慢地挪动着。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我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明明是我力之所及,且是心之所愿,可为什么我却选择了逃离?没用多久我便找到了理由,因为我害怕别人曲解我的善意,他们会讥讽说,看,那里一个当代雷锋。
这样,再次遇到此类事情的时候,我便更加能够心安理得大度地原谅自己,最后就塑造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本能,不再有丝毫不适与愧疚。
比如在公交车上,看到车上有需要让座的人,如果一开始没有让座,那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座会愈发成为一种心理负担,想让座的人会产生一种现在让座绝对会让人觉得伪善的思维,于是在这种顾虑下,我们会选择视若无睹地低下脑袋或者望向窗外。同时在心理自慰,不是我不想让,而是他们会曲解我的善意,我的帮助反而会迎来别人无端的嘲讽与异样的眼光。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以及视野与人际的扩大,我发现周围的人大都与我一般、并无二致,所以我开始将之由个体延伸至整体。我觉得我们都本善良,而之所以无法坦然地释放阳光,是因为周围满是厚重的黑暗。
直到后来遇到W小姐。
W小姐是和我们同一批进入公司的应届实习生,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们无所事事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着公司以前做的成果,随时听候公司前辈或者上司的差遣。后面上来了一个送水的小伙子,当他把水换好后就去里间办公室找会计签单,W小姐起身倒了一杯水,在他出来的时候,微笑着把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不但小伙子一阵发愣,整个办公室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很明显这种事情在公司以前没发生过。也是,大家都忙于自己的事情,谁会去注意或者在意一个送水的人。而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姑娘有点作,且对旁人的眼光毫不在意。我自然地将她划入了心机婊的行列,产生了一种无名的反感。我们几个实习生互相望了望,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一直都是那样,给送水的大叔微笑的递水,给来公司修电脑的小伙子搬凳子,甚至有时候下班时候还能顺路帮保洁阿姨一起把垃圾提下楼……当然,对同事更是礼貌而又热忱。
随着逐渐深入的接触,我发现自己对W小姐的反感越来越少,她几乎是一点点的消融掉了我那种带有主观意识的刻意偏见。我对她的行为竟然不再有那种刻意表现与讨好的感觉,甚至行成了一种她本性就该如此的思维定式,就好比我们现在去做和她同样的事情就会互相觉得伪善做作一样。
但我仍是疑惑,我在疑惑为什么她能在最开始的时候,竟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难道她不怕别人曲解她的善意?我开始把她看作一个特例,至少她内心足够强大,在最开始的时候敢于忠实自己,勇敢地摒弃别人的眼光。
有一次和她一起去国土局送资料,刚走到离公司不远的岔路口准备打车,发现一个高位截肢的残疾人坐在一个自制的木质轮椅上,两手拿一块木头,将木头在地上反撑着使车子缓慢前行,此时绿灯已经开始闪耀,可他仍在马路中央,所以也显得有点焦急,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和他一起过马路的很多行人指指点点,也有些经过的时候步子缓了缓,但最终仍是快步离开。
在我身边的W小姐迅速地跑了过去,我早已知道她准备干什么,也跟了上去。很奇怪,如果此时是我一个人,我应该不会主动冲上去,而现在我却很乐意成为她的副手,对她这种行为不但丝毫没有反感,反而在一开始便有一种隐隐地期待,仿佛兴奋她给了我一个勇敢忠诚于自身内心的契机。而且后来我们动手后,旁边路过的好几个年轻人也参与了进来。
回到路口继续等车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便问她,马路上这么多人,你认为为什么其他人都不去帮忙,或者说不第一个上去帮忙?
她不假思索道,要么没注意到,要么就是不想帮忙呗。
我说如果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看到了,也很想去帮忙呢?
她很惊讶地望着我,那为什么不上去呀?
注视着她清亮的眸子,很明显这种惊讶不是装出来的,我对她这种“反常”的思维大感诧异,因为我们都怕周围人曲解我们的善意,被认为是伪善的做作啊,难道你没有过这种想法?
她瞪大眼睛,仿佛怪物一般看着我,说怎么可能!
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某些固守的思维轰然碎裂,我恍然明白了她之所以能如此坦然,并不是她内心强大,而仅是因为在她心里,她从未将此寄予其它情绪,而只是很浅显又很单纯的将之视为做与不做,愿意与不愿意。而我们之所以顾虑重重,害怕别人的误解,是因为我们自身对此便是一直在以怀疑的眼光审视着。
换句话说,我们之所以无法坦然地释放阳光,并不是因为我们周围满是厚重的黑暗,而是我们本身就怀揣黑暗。
仔细一想,其实这个道理并不深刻,只是我们很容易在一种自我保护与逃避的本能驱使下,轻巧地便瞒过了自身,并将责任归结于周围群体,却忽略了自身本就是这群体结构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我们看似是被群体的思维所绑架,被世俗的眼光所胁迫,但其实绑架我们的正是我们自身。
继续深究其根源,造成这种短视的原因有两点:虚荣和嫉妒。
因为我们自身便无法心怀坦荡,而且内心亦没有强大到足以支撑自己去承受同类群体异样的眼光,这是一种另类的虚荣。而同时,我们对那些忠诚于内心坦然给予帮助的人,因为自身的不敢为之,嫉妒的本能让我们对此偏见地形成一种狭隘的判断与定义。
W小姐实习完一毕业便回家乡成了一名公务员,朋友圈经常能看见她上传的一些公益活动照片。
我想,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对美好毫不设防。他们听从内心,忠于善良。而我却愿意时常提醒自己:如果你无法坦然地释放阳光,那也仅是因为你本就怀揣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