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林走后门参加工作的问题,被地纪委和县纪委迅速查清落实了。与此同时,高加林的叔父也知道了这件事,两次给县委书记打电话,让组织坚决把高加林退回去。
眼下,这样的问题一直就是公众最关心的。这事很快就在县城传开;街头巷尾,人们纷纷在议论。
在县委的一次常委会上,这件事被专门列入了议题。调查的人列席了常委会,详细汇报了这个事件的调查情况。
常委会的决定很快做出了:撤销高加林的工作和城市户口,送回所在大队;县劳动局副局长马占胜无视党的纪律,多次走后门搞不正之风,撤销其领导职务,调出劳动局,等候人事部门重新分配工作……
专门的文件很快下达到了有关单位。马占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拜访领导,托人求情,说让他好好检讨,请求县委不要给他处分。
后来,他看一切暂时都无济于事,就只好到处叫冤说:“啊呀呀,这下舔屁股舔到他妈的刀刃上了……”
这几天,除过马占胜,另一个事中人黄亚萍也在四处奔跑,打探消息,找她父亲的朋友,看能不能挽回局面,不要让高加林回了农村。
当她看见县委下达的文件后,才知道局面是挽不回来了。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在心里喊叫着,不知该怎么办。
她想不到生活的变化如同闪电一般迅疾;她刚刚开始了愉快,马上又陷入了痛苦!
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床上打滚。她无法忍受这个打击所带来的痛苦。
她痛苦的焦点在哪里呢?
这是不言而喻的:她真诚地爱高加林,但她也真诚地不情愿高加林是个农民!她正是为这个矛盾而痛苦!
如果有一个方面的坚定选择,她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假若她不去爱高加林,那高加林就是下了地狱也与她无干;如果她为了爱情什么也不顾,那高加林就是下地狱她也会跟着下去!
矛盾是无法统一的。两个方面她自己认为都很重要:她爱高加林而又怕他当农民啊!
生活对于她这样的人总是无情的。如果她不确立和坚定自己的生活原则,生活就会不断地给她提出这样严峻的问题,让她选择。不选择也不行!生活本身的矛盾就是无所不在的上帝,谁也别想摆脱它!
黄亚萍觉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加林本人不在,她又没有更亲密的朋友和她一块商量。克南倒是可以商量,但他又在他们之间处于这样的位置,根本不能去找。
她于是想起她亲爱的父亲。她现在只能和他谈这件事。
怎样和父亲谈呢?他本来就反对她离开克南而找加林。在这件事上,她已伤了他的心,他会怎样对待她目前的困难处境呢?
不管怎样,她还是去找父亲。
她回家去找他,他不在家。妈妈告诉她:父亲在办公室里。
她就又跑到了他的办公室。
她父亲正戴着老花镜,看《解放军报》。见她进来,就把老花镜摘下,放在报纸上。
“爸爸,高加林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我怎不知道?常委会我都参加了……”
“这怎办呀嘛……”
“什么怎办呀?”
“我怎办呀!”
“你?”
“嗯……”
她父亲抬起头,望着窗户,沉默了半天。
他点燃一支烟,也不看她,仍然望着窗户说:
“你们现在年轻人的心思,我很难理解。你们太爱感情用事了。你们没有经受过革命生活的严格训练,身上小资产阶级的东西太多。正是这些东西,导致了你现在的处境……”
“爸爸,你先不要给我上政治课!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痛苦……”
“痛苦是你自己造成的。”
“不!我觉得生活太冷酷了,它总是在捉弄人的命运!”
“不要抱怨生活!生活永远是公正的!你应该怨你自己!”老军人大声说着,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长眉毛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的女儿。
黄亚萍跺了一下脚,拉着哭调说:
“爸爸,我想不到你一下子变得对我这样冷酷!我恨你!”
她父亲一下子心软了,走过来用粗大的手掌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让她坐在椅子上,掏出手帕揩掉她眼角的泪水。然后他转过身,冲了一杯麦乳精,加了一大勺白糖,给她放在面前,说:“先喝点水,你嗓子都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