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公园跑步,看到小草萌青,桃花初开,垂柳泛绿,心头不由得掠过阵阵欣喜:春天真的来了。
北方春来迟,但毕竟还是来了。
在这阳光温热的时节里,在这云淡风轻的清晨中,我的思绪有些恍惚,犹如挣脱牵绊的风筝,飞越喧嚣嘈杂的闹市,穿越钢筋水泥的森林,飞向千里之外的美丽故乡,直抵触手可及的心灵家园。
是的,我想家了,想家乡的烂漫山花,想家乡的一草一木。半梦半醒之间,我甚至又一次闻到家乡漫山遍野的醉人花香,看到家乡无处不在的累累野果。
有梦真好,让我梦回渐行渐远的故乡,梦回生我养我的土地。好梦真香,让我醉在凄美忧伤的乡愁中,醉在质朴浓郁的果香里。
我知道,即便是在我的渝东老家,当下也不是果香四溢的季节。可这丝毫阻挡不住我对家乡野果的思念,如此惊心动魄,如此势不可挡。
那么,就让我放纵一回,在和煦的春风里,在思乡的梦境中,和那些香气四溢的野果来一次亲密的约会吧。
想来为了表达对野果的偏爱,抑或表明与人工培植水果的区别,家乡的野果名称,似乎都带有儿化音,诸如地萢儿、地果儿、桑萢儿、拐枣儿,一个个脆脆生生,朗朗上口,先不用品尝,张嘴说说这些果名,抑或听听这些充满乡土气息的话语,都是那么温暖和亲切。
我的老家位于大巴山南坡海拔近千米的铁峰山脉,抬头见山,出门是坎,虽出行不便,却是各种野果争奇斗艳的天堂。它们顽强地植根于山岩崖壁,疯长于坡坡坎坎,给家乡的山水凭添几份俏丽,也极大地满足了父老乡亲们的口腹之欲。
尤其是在我的童年,在那个吃不饱的艰难岁月里,野果给予人们的不只是精神层面的意外惊喜,还有不可忽视的现实意义:给生活予甜蜜,给生命予希望,给生存予动力。
记忆中第一好吃的野果,莫过于成熟于仲夏的地萢儿。
这种形似草莓的白色果实,成片成片地出现在高山草甸上,其数量之庞大、口味之香甜,足以让贪吃的孩子们一饱口福。
不过也有风险。吃多了会醉,像醉酒一样晕晕乎乎,摇摇晃晃;吃到被虫子啃食过的地萢儿,还会出现轻微的中毒症状,轻则腹涨难受,重者危及生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每到地萢儿成熟季节,大人都会反复叮嘱孩子不要贪吃,要适而可止。可孩子就是孩子,尤其是在温饱尚未解决的年代,谁又能顾及那么多呢,吃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它,听天由命吧。
在我日渐模糊的儿时记忆里,因贪吃地萢儿导致的意外并不多见。至少,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安然无恙,不过是吃醉了在草甸上睡着而已,或者偶尔肚疼,或者拉肚子,如此而已。
自打上高中开始,我远离故乡,并且越走越远,从此痛失狂吃地萢儿的机会,偶尔尝尝红彤彤的草莓,怎么也吃不出地萢儿那种带有自然气息的甜蜜味道。
记忆中第二好吃的野果,当属成熟于农历六月间的地果儿。
“六月六,地果儿熟。”每到这个时节,无论是小河旁还是山脚下,或是田边地坎,但凡是阴凉的沙土地带,都会成为地果儿疯长的乐土,人们只需循着地果儿发出的特殊香气,用手扒开藤蔓,刨去浮土,便会掰到成串的、圆圆的、红褐色的地果儿。
掰地果儿没什么技巧,尤其是熟透的果实,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拧,香气四溢的地果儿便就到手了。这种原生态果实,无须用水清洗,把沾在上面的泥沙吹掉,或者干脆置之不理,直接入口咀嚼品尝,那个甜美,那个劲爽,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记忆中第三好吃的野果,则是并不多见的拐枣儿。
事实上,我并不确定把拐枣儿归入野果对不对。这种长得奇形怪状的果实,这种像动物爪子一样的果实,长相虽然难看,味道却是上乘,尤其是霜降过后的拐枣儿,甜得无边无际,甜得满口生津。
对了,拐枣儿是长在树上的,并且是很高很高的树,需借助长长的竹竿才能敲落。
当然,老家的野果不止这些。
比如,田间地头和山路两旁随处可见的刺萢儿。红的叫栽秧萢儿,成熟于水稻秧苗插栽前后;黑的叫薅秧萢儿,成熟于稻田的薅草时节。这种树莓一样的野果,生长周期与水稻的生产过程息息相关,也算是一种巧合吧。
又比如,浑身是刺、红得发紫的糖铃儿,尽管采摘需要一些勇气,吃起来也比较麻烦,但其铃铛一样的精美造型、蜂蜜一样的的含糖量,足以让贪吃的孩子们披荆斩刺、前赴后继,即便双手被刺得生疼也在所不惜。
还比如,刺猬般难对付的野栗板儿,类似枸杞的羊奶子,还有其它叫不上名或干脆忘了名的野果,无不让我牵挂于心、难以忘怀。
对家乡的野果念念不忘,除了味蕾的顽强记忆,或许还有野果蕴含的独特意义:无拘无束地生长于山野,慷慨大方地任由人类或其它动物采食,或有名无主,或无名无主,尽显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为野而不俗、卓尔不群也。
尤其是对我充满饥饿感和迷茫感的年少时光而言,野果的自取自用、随取随用的特性,意义非常重大,重大到忠爱一生、永世不忘。
而这,无意中也幻化为一缕缕忧伤的乡愁,或浓或淡,从不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