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我第一次观赏《一步之遥》的记忆，在这部新作中，姜文再一次启动其古典音乐深度爱好者的引擎，一共邀我们聆听了至少五部古典音乐作品的片段。

一部是花域总统总决赛开赛的舞台上，当主持人马走日和项飞田被两只大气泡包裹着走上舞台时，刚刚消散的音乐，是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拉如是说》开端时那一段我们耳熟能详的慷慨激昂的陈词。也许，脱胎于尼采名著的这部音乐作品，理查·施特劳斯暗藏在其中的哲学思考要比今人领悟的深奥许多，可是，它如今已是“非我莫属”的代言音乐，此段音乐，姜文选用得与场景非常合拍。

一部还是出现在总决选的舞台上。进入决赛的青龙，用一曲普契尼的独幕歌剧《贾尼·斯基基》中著名的咏叹调《我亲爱的爸爸》，显示了自己的实力，也应景了总决选的档次。

一部是大帅再度迎娶小老婆的婚礼上。力排众议后，大帅迎娶俄罗斯女人，婚礼上，大帅吆喝出女儿武六与之合作高歌一曲，此时，姜文为他俩安排的是威尔第的歌剧《茶花女》中的《饮酒歌》。歌剧中一曲《饮酒歌》反衬出茶花女薇奥列塔的悲剧命运；电影中，武六引吭高歌《饮酒歌》时，黯然神伤的样子相信电影观众都注意到了。她是为自己有无救出马走日实力而担忧吗？而是为眼前闹哄哄的可笑婚礼而忧伤？总之，此时此刻的《饮酒歌》也是与场景极其和谐的。

唯独姜文在片头、片中以及片尾反复使用的《索尔维格之歌》叫我操了一部电影长度的心：他怎么将《索尔维格之歌》用作了《一步之遥》的主题曲？

挪威作曲家爱德华·格里格为世人留下了众多小品类的音乐作品，不多的大作品有一部是根据易卜生诗剧《培尔·金特》谱写的音乐，其中的《晨曲》和《索尔维格之歌》已经成为古典音乐中的经典。感人至深的《索尔维格之歌》出现在诗剧第四幕：生活放荡不羁、行为荒诞不经、浪迹天涯的农家子弟培尔·金特，又不知道冶游去了何方，初恋的爱人索尔维格始终初心不变，她在茅屋前一面纺纱一面唱起了这首《索尔维格之歌》，想用耐心唤回浪子的心，并坚贞不渝地等待培尔·金特归来——

这样一首至诚至爱的咏叹调，与《一步之遥》的哪一个情节可以勾连起来？也正是这种极度错位的音乐引用，让我找到了理解《一步之遥》的钥匙。

花域总统总决选可以直播了，“花域一小步，人类一大步”，你嘲笑姜文套用了烂俗的励志句子的同时，大概就错过了花域一小步的虚指空间。

联合策划并亲自主持花域总统总决选仪式的马走日与项飞田，前者社会角色不详后者是法租界的警察头目。随着情节的进行，一步一步走向结局的马走日终以杀人犯的可憎面目死于枪下；而飞着走向未来的项飞田，前进的过程中虽遇波折，差一点被大帅变回猴子，但他用比走快捷的方式，笑到了最后——马走日和项飞田，行走江湖的内驱力仅一步之遥，可是，结局的暗讽能指什么？

武六的母亲、马走日的老师，等到武六出落成亭亭玉立时，她已经肥硕得不忍卒看。随时局自由落体的，除了大帅夫人的体态以外，还有她对武六的训导中我们听到的随波逐流以及把控着一架不顾一切射杀向前方的机关枪时的利令智昏。在《一步之遥》中，洪晃出演的这个角色，仅仅是大帅夫人吗？

……

影片虽处处实指，可你只顺着实指的方向看过去会觉得很无聊的场景，如果运用姜文借《索尔维格之歌》做主题曲的思路去思考，大概会有所获。

比如，花域总决选的戏几乎占去整部影片的一半篇幅似乎不符合一部好电影故事推进速度的常理。可是，阅片无数的姜文，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还做这样的篇幅安排，你不妨在纷繁嘈杂中寻找一下导演暗指。

比如，用默片的方式放映了借武六的名义拍摄的《马走日之死》，等于是重复一遍我们已经知晓的情节，导演又意在何处？

比如，让女主角完颜英在影片的中段就命丧黄泉，犯了故事片的大忌，是不是此处省略了什么？

甚至，当完颜英包下上海滩最高的酒店请马走日吃饭，一把小提琴在一边伴奏，此时奏出的音乐是我听出的这部电影引用的第五部古典音乐片段，是不是卡洛斯·葛代尔的名曲《一步之遥》？与片名最近的这部作品，姜文却没有让其演奏完，而是制造出完颜英想要听他吹口哨的情节让《一步之遥》戛然而止。除了可理解为完颜英与马走日的感情距离终成眷属就是这一步之遥难以逾越外，粗鄙的口哨驱走了优雅的小提琴，又有什么暗示？

背负太多的负面评价走进电影院观看《一步之遥》，被影片开端宏大的歌舞场面震慑得目瞪口呆了一阵子后，我似乎很快就跟上了《一步之遥》的节奏。狂欢掩饰下面对江河日下无可奈何的忧伤，让人几近绝望，好在，绝望透顶时总会有《索尔维格之歌》缓缓响起。

那么，一曲《索尔维格之歌》又在暗指谁在忠贞不二地等待误入花域的上海回归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