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小人物的荒诞喜剧和超现实悲剧

鲁迅对悲剧和喜剧做出这样的解释:“所谓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所谓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有时候悲剧和喜剧并不那么好区分,因为看的人站得远近不同,有价值、没价值也就因人而异了。

最近热映的《无名之辈》被贴上“荒诞喜剧”的标签,的确,影片中不乏荒诞搞笑的片段,但随着剧情发展,影院里那一群泪目的人却并不是因为太搞笑而笑出了眼泪。

显然,是某些有价值的东西在他们眼前被毁灭、撕碎了。

这部影片讲述的是一群无名之辈在桥城因一起抢劫案而相遇,以侦破案件为主线,展开了憨皮强盗、毒舌残废、落魄协警等的一系列纠葛故事。

整体来看这故事荒诞可笑,是为了博观众一笑,而细节却都是现实生活的写照。农村青年进城的无奈,残疾人面对命运的绝望,亲情危机的矛盾心理,小人物为了追求而在大世界里展现的卑微和无力感……都收在这场闹剧里了。

影片里的很多元素都来自于导演饶晓志本人,比如故事发生在西南地区,一个叫桥城的乡镇,角色们都说着腔调独特的西南官话,因为他是贵州人;比如他的个人标签“思想很乐观,生活很悲观”也在影片主题中体现。

“绅士喜剧”是饶晓志在2008年提出的,穿西装、打领带的黑色幽默有一点深沉,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纯粹的笑话,还夹杂这一点触及人心的东西。

他形容自己的作品《咸蛋》——“在日复一日的绝望里,对生活的一种嬉皮笑脸的表达。”这是在他眼中的荒诞喜剧,也是他对世界的态度。

作为一名戏剧导演带着戏剧作品转战影视界,他无疑是将有价值的传播给更多的人看,作品在影视界的成功或许也能反哺戏剧的发展。

电影中的音乐也相当出彩。音乐和画面的对比,沉重和滑稽的较量让情节的表达耐人寻味。

其中一首西南民谣——《瞎子》,唱出了一方人的情怀,它是尧十三根据柳永的《雨霖铃》改编而来。在影片中尧十三作为闹市街头的歌手本色出镜,一首街头弹唱——《瞎子》将整部影片渲染在悲怆之下,所谓的喜剧渐渐隐去,代替而来的是引人思考的宁静。

有人说他的作品游离在诗意与痞性之间,也有人说他的民谣总是能够表达小人物的世俗、飘零和宿命。恰好,与《无名之辈》的主题不谋而合。

小人物的无知,是无奈,是悲剧

“眼镜”和大头这两个角色来自乡村,他们渴望摆脱命运,找到自恰和生存的方式。可是无知,让他们不知道怎样摆脱城市生活的困境,却做出了最傻的选择。

影片中也因为无知,闹出了许多笑话,持枪抢了银行旁边的手机店,抢劫时用锤子敲手机柜台,抢劫带走一大批手机模型,伤口上涂上红花油……被调侃成年度“最憨皮”的抢劫犯。

其实很多我们现实的窘境和无奈,被夸张放大后都成了笑话。

我特别喜欢“眼镜”和大头这两个角色。他们伪装成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是因为害怕;他们天真地扬言要把自己的“事业”做大做强,也做着好好过日子的规划;他们之间的义气有些过火和荒谬,却结结实实地打动人;他们帮助马嘉祺完成临终遗愿,答应帮她离开人世,却又默默给她带来活下去的希望……

这部影片的成功之处在于把坏人刻画得比好人还要善良。

或许这个世界就没有真正的“坏人”,有的只是无知带来的惊慌失措。

每个小人物都属于自己的大心愿,但如果第一步做的不是摆脱无财,而是告别无知无才,结果会不会是喜剧?

小人物的亲情,是粗糙,是裂痕

影片中的主角有着各自的亲情危机。

马嘉祺因为哥哥马先勇酒驾出车祸而导致几乎全身瘫痪,只有头部能动,妹妹对哥哥是怨恨,哥哥对妹妹是无尽的愧疚。

马先勇的女儿马依依,同样在酒驾车祸中失去了母亲,而父亲和女儿之间沟通的缺失造成了很多的误会和伤痛。

破产老板高明与妻子离婚,爱上另一个女人,与儿子疏离,他对女友说了一句话:“自从爱上你,他(儿子)就没有父亲了。”

他们之间的亲情是另类吗?也不见得。

所有普通家庭之间都很难做到相敬如宾,我们可能不被理解、会抱怨、会冷战、会吵架甚至打骂……我们之间大吵大闹、相顾厌烦,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关切,我们之间的“恨”,一点不影响我们之间的爱。

马嘉祺死之前,哥哥马先勇来看她,她凶巴巴地让马先勇走。却三次叫住了哥哥。

第一次,她说,不管你做啥子大事,尽力就行了,做不好也不要勉强。

第二次,她说,依依上高中了,你别打她了,多和她交流。

第三次,她说,哥哥,你要吃早餐,少抽点烟。

看到这儿很多人的嗓子眼就被堵了。

马先勇不知道为啥一向对他态度冷漠的妹妹要和他说这些。

马嘉祺就哭着骂他,你就是贱嘛,非要我骂你才舒服。

马先勇说,是,你不骂我,我心里不舒坦。

这个时候她哭着抬起头无助地和“眼镜”说:“其实我早就原谅他了。”

家人之间的恨大概是这世间最没有原则的,说好了恨,却转瞬即融。

我们的亲情总是不完美,有误会、有裂痕、甚至有恨,只是我们之间什么都能说,就是爱说不出口。

小人物的追求,是卑微,是固执

执着和固执很接近,有希望、努力拼的叫执着,没希望、拿命拼的叫固执。

一场醉驾让马先勇几乎失去一切,妻子的生命、妹妹的健康、和女儿的关系、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马先勇一直有个协警梦。

他是活得卑微、潦倒,和女儿、妹妹的关系僵持,而就在观众快要以为他一无是处时,导演却让我们看到他为一件事所做的努力挣扎,为了破案一再让自己身陷窘境,从追查枪支下落,到为之挨枪子儿,虽然很多场景都被戏剧化,也能感受到底层无名之辈在追逐希望路上的辛酸与固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协警就是他活着最大的热情。

看似无能为力的小人物对梦想的小心翼翼、跃跃欲试、憨厚热情最让人不忍心。

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一定要当协警,后来我找到了一种解释,或许他是还没走出对那次错失的遗憾,希望以他力所能及之处,尽可能去挽回、去弥补一些东西。

最后,他得到了协警资格,却戏剧性地在救护车上中枪,生死没有交代。但我想既然是“喜剧”,希望是happy ending吧。

在经历过这些事后,马先勇也终于发现自己生命里最珍贵的是在自己身边的家人。

角色对理想追求的固执,是导演、是创作者的处世态度,也是一个时代一个阶层普遍的精神状态。

人终归是不服输的动物,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每天喊着:不疯魔,不成话。

“你说为什么会有桥?”

“因为路走到头咯。”

“桥也是路啊,架在河上面的路。”

其实我们都生活在《无名之辈》的桥城,为生存游走在马路街道,每一次以为路已经要走到头,总还是有一座桥在面前,那也是路。

我们也都是小人物,命运可能会遭遇不幸,亲情也少不了埋怨和误解,每天也在天使和恶魔之间徘徊,拼命追求一个东西的时候不会考虑姿势是否太卑微……

是悲剧是喜剧没那么重要,反正生活就是这样。

正如饶晓志在《无名之辈》路演时说:“我们都一样,全都是无名之辈,对于历史时间长河来说,有几个是有名之辈?但这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作为小人物,也得选择一条有价值的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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