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

作者近照,摄于2017年9月。


这是2015年7月份写的一篇文章,所以阅读时一定注意时间坐标。

这两天翻阅诗词时,有意无意中又读了白居易的<<琵琶行>>。从“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到“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也即歌女自叙身世的那一段最能打动人心。近段时期,读书中遇到类似内容往往细加揣摩,体会行文精妙之处,重读名篇<<琵琶行>>更是别有心得。

据说清华国学院导师赵元任晚年在美国任教时,一次在制作这篇诗文的朗读录音时,录到一半已泣不成声矣!赵氏也许更多是一种“去国怀乡”之痛,他可能临文有感,想到了故国事、家乡事、老友事、清华事、联大事,甚至“少年事”等等。

文化的魅力恐怕就在这里,一篇诗文,竟能穿透古今时间限制、飞越中西空间阻隔,感染一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民,尤其是有着沉甸甸、刻骨铭心文化情怀的士人。

轩主也趁此机会闲话几件“少年事”,都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之类的小事。也许这些只能代表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年代、那个区域,甚至只能代表自己,但是绝对算得上是在天空留下的影子、飞过的痕迹……

说起至少十五年前的夏天,也是有些模糊、有些清晰。轩主那个时候还在农村,最多上小学。盛夏时节,小孩儿家兴奋激动、午休时往往睡不着。大一点儿的孩子会三五成群,找个屋后树下,不亦乐乎地打打扑克。

那几年刚好热播电视剧<<水浒传>>,扑克上印的最多就是一百零八将。再往后一两年,刚好逢上了韩日世界杯,中国队表现差强人意,也是举国欢庆,兴奋一时。扑克牌上就很快换成了中外各大球星。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持续近二十年那热火朝天的改革开放年代刚刚接近尾声。后来所谓的“深水区”现象初现端倪,尚未引起国人较大范围警惕和关注。所以,全国还有一股昂扬向上往前冲的改革劲头。

一部电视剧、一场比赛都能引起亿万人民的讨论与骚动。田间地头,都能听到挥舞锄头、汗流浃背的农民歌几声“大河向东流”、“路见不平一声吼”;夕阳西下,总能传来背着书包、嬉戏打闹的小学生哼几句“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尽管是穷乡僻壤,可是一根天线、一台电视,还是将村野匹夫、乡间幼童与整个国家的滚滚大潮连在一起。

回顾那些年刚刚在上海等少数一线城市兴起的车展,细看那些车模的衣着打扮,总会感觉有些老土;品评那些姑娘的举手投足,总会发现不够洋气。从最发达都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到最落后农村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在显示这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这是一个大跨越的国度。

那个时候农村最常见的就是那种走村串戶的冰棍小贩。一般是在午后,大部分人都在休息,除了此起彼伏的知了叫声,整个村子静悄悄。这会儿突然传来拉着长腔的叫卖声“冰…砖…雪…糕…”。听着这分外亲切、充满诱惑的声音,我们一帮小屁孩儿迅速向这位小贩靠拢。

其实说是小贩,大多是初中甚至小学就辍学的孩子。他总是穿着一双拖鞋,蹬着一辆皮实耐用,比他身高低不了多少的黑色永久牌自行车,后面驮着一个泡沫保温箱,两侧挂着一个甚至两个竹篓。(按:轩主老家称这种篓子叫“菜篓”,现在随着自行车退出生产生活的主角位置,这种篓子已经很少见了。)

那时候农村人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缺油少肉的,哪还有多少闲钱去买冰棍,尽管只有五分钱、一毛钱或最多两毛钱。所以当时还停留在一种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模式。

小孩儿拿酒瓶子跟小贩换冰棍,前面提到那个竹篓就是小贩用来装换来的酒瓶。这酒瓶大多是平时家里来客人了,从村子的供销社(按:轩主老家叫“代销点”)买来的白酒、啤酒,喝完酒剩下的。好几个白酒瓶才能换一支冰棍(按:即前文所谓“冰砖”),一个啤酒瓶能换一支雪糕。

家境稍微殷实的孩子比如独生子女,很快就能从其父亲因为平时小酒不断而攒下很多、在屋檐下摞了一堆的酒瓶里拿来好几个瓶子,换得冰棍或者雪糕。

小贩接过酒瓶,掀开保温箱的圆形盖子,从瞬间冒出腾腾白气的箱子里取出冰棍放到这孩子端来的瓷碗或小盆子里。大家围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那孩子一个人端着几支冰棍得意洋洋走回家,推开院子门,随手又掩上。想象着他一个人慢慢享用几支冰棍的情景,说是垂涎三尺也不为过。

小贩把自行车停在树荫下,充满期待地看着围观的孩子,似乎在告诉大家赶紧回家拿酒瓶子来换。可是,这围观者大部分都是贫下中农,谁的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酒瓶子,谁也一人消费不起一支冰棍。

这时候大家就赶紧群策群力,要么三五结合,要么兄弟姐妹合伙。你从家里拿个白酒瓶子,我也从家里拿个白酒瓶子;你从垃圾堆里找一个白酒瓶子,我又从犄角旮旯里觅一个白酒瓶子。

这样好容易凑够买一支冰棍,大家火速追上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蹬着自行车就要离开的小贩,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哎!卖冰棒哩,我们要买冰棒!”

那个时候有一种带“B”标记的啤酒瓶,一个可以卖两个普通啤酒瓶的价钱,当然也就能换更多的冰棍。轩主一直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瓶子的独特之处,但在当时大家都费尽心思收集这种瓶子。虽然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再搜集这种带“B”的瓶子了,但这“2B”经历、火热岁月却时常在脑海回荡!

那时候的夏天,每到下午太阳不那么毒辣的时间,刚刚午睡醒来,喝杯茶准备下地干农活的时候,会听到几句略带沙哑、有些抑扬顿挫的小贩喊声“粘胶盆…粘胶桶…”。当时农村经济没有现在这么活络,一个塑料盆、塑料桶,裂口了、漏水了,人们也舍不得扔掉,总是补了又补。

那种小贩就是专门干这种缝缝补补的活。只见他从印着开封铁塔标志的土黄色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点燃工具喷头火焰,一边脚踩气囊供风,一边手持喷杆,将火苗先对裂缝进行适度加热,随后再取出与裂缝等长略宽的塑料带,进行加热软化。待时机成熟,迅速将塑料带覆在裂缝上,修补工作即告完成。收费通常不超过五毛钱,这比新买一个塑料桶、塑料盆要划算得多。

我就很清楚记得家里那个暗红色水桶,上面横七竖八陈列好几道补过的塑料带痕迹,甚至塑料带摞塑料带。真可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后来农村出去打工的越来越多,人们手头宽裕了,也不在乎弃旧换新那点儿钱。当然干这种活的能人就逐渐销声匿迹了,这手艺恐怕也失传了吧!

每到暮夏初秋,正是秋收农忙时节。各种农具用得多,使用强度大,当然就坏得快,换得也勤。有一种竹耙子可以用来在农田搂草,在树林搂树叶,很实用。前一年这个时候买的竹耙子经过秋忙、冬藏、春耕、夏收等使用,到今年这个时候也已经磨损得差不多,该换新了。

下午也是人们下地干农活之前,总会听到小贩有些粗犷、饱含沧桑的叫卖声“耙子哟…卖耙子…”。在轩主记忆里,这个小买卖一直是由不知是哪个乡哪个村哪个组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师傅在做。

他也总是蹬一辆黑色永久牌自行车,后面驮着一大捆青绿色竹耙子。大概年久失修,那车子没有铃、没有刹车。(按:即轩主老家所打趣的“木铃、木闸、木轱轮、木把”,“木”是方言,即没有的意思。)

一听到身后有人喊要买耙子,由于不容易刹车,已经走过去的老师傅,一个箭步从车上跳下来,来个双脚摩擦地面式刹车,随即推车折回。

我还清楚记得,每一年、每一次老师傅来卖耙子时,总会在自行车横梁上驮一个跟轩主当时年龄相仿的小孩,大概是他的孙子或者外孙。好有爱的祖孙俩呀!

后来随着轩主上初中、进城,再加上社会生产的变迁,已经很少看到卖耙子这祖孙俩,大概老师傅已经不做这个买卖了吧。

轩主很想知道这位师傅是否还在世,这个孩子今在何方,后来上学没有,再后来是打工了还是上大学了,如今结婚没有,也许已经为人父母了。即使他家还在做耙子生意,他也不可能再骑着永久自行车、带着孩子出来走村串户卖耙子了吧?

以上拉拉杂杂说的这几件琐事,只是轩主众多“少年事”中属于夏天这个季节的若干件而已。要完整呈现十几年前那“少年事”的精彩,这三四千字的篇幅是远远不够的,难免挂一漏万。有机会轩主将再添新篇,再忆前缘。

轩主现在怎么突然想起写“少年事”。这缘于前几天跟一位大学母校老师的谈话。闲聊中我俩提到了发展的极限、科技的悖论、人性的异化,以及在这个闹哄哄、乱咚咚、急匆匆的高节奏物质社会,人类的标准化、工具化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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