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中最美的莫过于“羊脂疙瘩”。
父亲当年所在的单位是负责将周边的皮毛统购统销,“羊脂疙瘩”是羊毛皮上的残留肉脂的终端产物之一。
宰杀好的毛皮收上来,要经过晾晒的前期基本处理,然后再交给专业的皮毛加工企业深加工。这个过程,就衍生了羊皮渣,也算是当时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吧,若是放在今天,这东西是要遭受到蔑视的。
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时代,羊皮渣是父亲单位的一项特殊的福利,其它单位是没有这等好事的。羊皮渣的副产品---“羊脂疙瘩”竟成了我记忆中儿时最佳的美味。
那时,所有的物资都是统购统销,这其中当然就包括内蒙古草原的羊。集中屠宰是在每年的深秋时节进行,一车车的羊送到城郊的屠宰厂。屠宰厂的师傅是挣计件工资,在追求数量的同时,就给父亲他们这些后续产业留下了“油水”。
进入农历九月, 父亲的单位也就开始忙活起来,宰杀好的羊被统一调配供应各地,皮张由父亲的单位统一收购销售。新鲜的羊皮很快就堆满了院子。记忆中,父亲单位有个极大的院子,周边都是高大的库房,墙上拉了铁丝网。皮张到了,先要晾晒,偌大的场院很快就被一张张毛皮铺满,空气中就弥漫了浓浓的羊腥膻味。
羊蹄是随着皮毛一起来的,屠宰场的师傅们顾不上把它割掉。皮张上还残留一些肉脂,为了保证皮张的质量、防止生虫腐烂,附着的头蹄、肉脂都要割下来。随着皮毛的大量上市,工作的人手明显的短缺,单位为了照顾职工,就在家属中招一些妇女短期临时工,主要做些翻晾皮张、成品捆扎、入库......等等工作,家属们也可赚些钱补贴家用。
于是乎,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就有了这样的景象。在铺满皮张的院子里,一番紧张忙碌的场面,男人们负责翻晾皮张、将处理好的码垛、捆扎。那些家属工婶娘们每人一个铁皮桶、一把锋利的小刀,一边拉着家常,说说笑笑间,刀光霍霍,一条条、一片片肉脂就飞落到了桶中。
活干累了,小歇期间,男人们就在空地上烧一把火,选几个肥大的绵羊尾,用铁丝穿了,架在火上烧烤。女人们则选几个山羊蹄,外面用黄泥巴包裹了,放在火堆里。绵羊尾油脂很大,待烤的滋滋啦啦冒油时,男人们就趁热一吸,然后惬意的长长出口气,一脸的舒适表情,那模样看得我长久惊羡不已。女人们的山羊蹄也烤好了,轻轻磕掉外面的泥巴,蹄子上的毛发已经随着泥巴撤掉,显露出的就只是白白胖胖、冒着香气的羊蹄,趁热粘些盐,那是香的不要不要的!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父亲单位的大院会热闹好一阵子,一直要忙活到初冬上冻。农历十一月,该储存冬菜了,单位分了土豆、大白菜,积攒了近两个月的羊皮渣也就该分配了。这是一个大人孩子都期盼的日子,经过前一段的忙碌,仓库里的皮渣子已经积攒的像是小山一样高了,每个职工都能分到上百斤的皮渣,这可是当时我们肉食的主要补充。
皮渣子领回来,家中的大盆、水桶就一齐上阵。先用凉水浸泡,然后选一根长木棍,在一头横七竖八的钉上钉子,开始不停地搅拌皮渣。经过浸泡,皮渣上粘的尘土已经松软,用带钉子的木棍搅动,再将皮渣上粘的毛发清理出来。如此这般清洗、浸泡、搅拌多次以后,一盆盆放着油光的肉脂就呈现在了眼前。
初冬的某一个夜里,各家主妇们就架起大铁锅,将洗净、控水后的皮渣倒进去,慢慢搅动,开始皮渣的炼制。家里的孩子们早就期盼着了,大大小小的一群,兄妹相扶,鼻涕哈拉的簇拥在妈妈身后。
灶里的火焰跳跃着,温度慢慢升高,铁锅里的肉脂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妈妈继续慢慢的翻动,奇异的肉香逐渐的就弥漫了整个小院。
“咕噜”,是谁的肚子按捺不住了?妈妈温柔的目光看看身后簇拥着的孩子们,示意他们不要心急。
铁锅的温度越来越高,水汽就快要蒸发完了,肉脂开始熔解,香味浓郁的更加诱人。孩子们已经馋的按捺不住,轮番从妈妈手里接一小块先压压肚子里的馋虫。
皮渣经过高温熬制,脂肪已经熔解,主妇们将油渣捞出来,趁热撒一些盐,搅拌均匀,这就是我们儿时第一等的美味“羊脂疙瘩”了。
炼出的油要让它自然冷却凝固,然后用刀划分成一块一块的储存起来,可以吃到来年的夏末。多余也会分一些出来,悄悄地拿到邻近的宁夏地区去换大米。
在熬炼皮渣的日子里,家属区里家家都弥漫着肉脂的香气,整个家属区(虽然是平房,那时的居住基本上都是一个单位一块区域,俗称家属区)都笼罩在这种浓厚的味道里,常常引得周边区域的孩子们垂涎三尺。父亲的单位当年也曾因这一点特殊的福利待遇,在那个年代令人艳羡不已。
整整一个冬季,“羊脂疙瘩”就成了我们最佳的美味。它可以炖白菜、土豆、粉条,美味到让你吃的满头大汗、欲罢不休;也可以当成大人们的下酒佳肴,是绝不逊色任何小菜的!在大雪纷飞的寒假里,邀几个好友到家来,这时妈妈总会阔气的端出一小盆来款待我的朋友。小朋友围坐炉灶前,把“羊脂疙瘩”慢慢的加热,眼看着它栗子色的身上慢慢溢出油脂,趁热入口,瞬时间就被满满的幸福包围了。我儿时的同学,好多都是冲着这口美味变成了我的死党。
如今,“羊脂疙瘩”成了儿时的记忆,那个时代也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的生活中,各种丰富的物质,常常让我们不知该所食,也变得食无牵挂了。